齐国的广宁王高孝珩到了沧州后,带着五千人在信都和任城王高湝会合,一起商量着要复兴齐国,还招募到了四万多人。周主派齐王宇文宪和柱国杨坚去攻打他们。周主让高纬写亲笔信劝高湝投降,高湝根本不听。宇文宪的军队到了赵州,高湝派了两个探子去打探情况,结果被宇文宪的巡逻骑兵抓住,报告给了宇文宪。宇文宪把齐国原来的将领都召集过来,让他们看这两个探子,然后说:“我要争夺的是天下大事,跟你们这些人没关系。现在放你们回去,你们就当是我的使者。”说完就给高湝写了封信,信里说:“您派的探子被我的巡逻兵抓住了,你们军中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打仗可不是最好的办法,这不用占卜都知道;据守城池更是下策,估计你们也不会答应。我已经指挥各路大军分道并进,咱们相距不远,我很快就会到来。希望你们能像《易经》里说的‘不俟终日’那样,早点认清形势!”
宇文宪的军队到了信都,高湝在城南摆开阵势抵抗。高湝任命的领军尉相愿假装出去巡视阵地,结果带着手下投降了宇文宪。尉相愿可是高湝的心腹,他这一投降,其他人都吓坏了。高湝气得杀了尉相愿的妻子儿女。第二天,双方又开战,宇文宪把高湝打得大败,俘虏和斩杀了三万人,还抓住了高湝和广宁王高孝珩。宇文宪问高湝:“任城王,你何必到这个地步呢?”高湝说:“我是神武皇帝的儿子,兄弟十五个,就我一个侥幸活下来。现在国家灭亡了,我今天能死,也无愧于祖宗的陵墓。”宇文宪觉得他很有骨气,就下令把他的妻子儿女还给他。还亲自给高孝珩清洗伤口、敷药,对他特别好。高孝珩感叹说:“除了神武皇帝,我的那些叔叔兄弟,没有一个能活到四十岁的,这都是命啊。继位的君主没有独到的眼光,宰相也不能担当国家的重任,我只恨自己没能掌握兵权,接受征伐的权力,好施展我的抱负啊!”
齐王宇文宪特别会用兵,谋略也多,很得将士们的心。齐国人都害怕他的威名,很多人一听说他来了,就吓得溃散逃跑。他的军队纪律严明,不骚扰百姓,也没有私心。
周主任命齐国的降将封辅相为北朔州总管。北朔州是齐国的重要军事据点,士兵都很勇猛。前任长史赵穆等人谋划着抓住封辅相,到瀛州去迎接任城王高湝,结果没成功,就去迎接定州刺史范阳王高绍义。高绍义到了马邑,从肆州以北二百八十多座城池都响应他。高绍义就和灵州刺史袁洪猛带兵往南出发,想要夺取并州。到了新兴,发现肆州已经被北周守住了,前队的两个仪同带着他们的部下投降了北周。北周军队攻打显州,抓住了刺史陆琼,又攻下了其他城池。高绍义只好退回北朔州。北周的东平公宇文神举带兵逼近马邑,高绍义战败,往北逃到了突厥,当时他还有三千人。高绍义下令说:“想回去的人,就随他们的心意吧。”结果一大半人都走了。突厥的佗钵可汗一直觉得齐显祖是个英雄天子,因为高绍义的脚踝有双重骨节,和齐显祖很像,所以特别看重他。凡是在北方的齐国人,都归高绍义统领。
这时候,齐国的行台、州、镇,只有东雍州行台傅伏和营州刺史高宝宁还没有投降北周,其他的都被北周占领了。北周一共得到了五十个州,一百六十二个郡,三百八十个县,三百零三万二千五百户。高宝宁是齐国的远亲,有勇有谋,长期镇守和龙,很得各族百姓的民心。周主在河阳、幽、青、南兖、豫、徐、北朔、定这些地方设置了总管府,在相州和并州分别设置了宫殿以及六府的官员。北周军队攻克晋阳的时候,齐国派开府仪同三司纥奚永安向突厥求救,等他到了突厥,齐国已经灭亡了。佗钵可汗把纥奚永安安排在吐谷浑使者的下面,纥奚永安对佗钵可汗说:“现在齐国已经灭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呢!我想憋气自杀,又怕天下人说大齐没有坚守气节的臣子;希望您赐我一刀,好让远近的人都知道。”佗钵可汗很赞赏他,送给他七十匹马,让他回去了。
梁主到邺城朝见周主。自从秦朝统一天下后,就没有诸侯朝觐的礼节了,到这时周主才命令有关部门起草相关礼仪:准备粮食,供应食物,设置九傧、九介,在宗庙接受朝见,三公、三孤、六卿设宴招待,慰劳宾客,归还见面礼,举行宴会,都按照古代的礼仪进行。周主和梁主一起宴饮,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周主亲自弹琵琶。梁主起身跳舞,说:“陛下既然亲自弹奏五弦琴,我怎么敢不像百兽一样随乐起舞呢!”周主听了特别高兴,赏赐了梁主很多东西。乙卯日,周主从邺城往西返回。
三月壬午日,周主下诏说:“崤山以东的各路军队,每处推举精通儒家经典、有治理才能的两人;如果有奇才异能、出类拔萃的人,不受这个人数限制。”
周主抓住尉相贵的时候,就招降齐国东雍州刺史傅伏,傅伏没答应。齐国人任命傅伏为行台右仆射。周主攻克并州后,又派韦孝宽去招降他,还让他的儿子带着上大将军、武乡公的任命文书以及金、玛瑙做的两个酒钟作为信物赐给傅伏。傅伏还是不接受,对韦孝宽说:“侍奉君主,有死无二。我这个儿子作为臣子不能尽忠,作为儿子不能尽孝,这种人让人痛恨,希望你赶紧杀了他,好让天下人都知道!”周主从邺城返回,到了晋州,派高阿那肱等一百多人到汾水边去召傅伏。傅伏带兵出来,隔着河水看到他们,就问:“皇上现在在哪里?”高阿那肱说:“已经被抓了。”傅伏仰天大哭,带着众人进城,在厅堂前向北哀伤痛哭,过了好久,才投降。周主见到他就问:“你为什么不早点投降呢?”傅伏流着泪回答说:“我家三代都是齐国的臣子,吃着齐国的俸禄,不能为国而死,我都没脸见天地!”周主拉着他的手说:“作为臣子就应该这样。”然后把自己吃的羊肋骨赐给傅伏,说:“骨头和我亲近,肉是疏远的,所以把它交给你。”接着就让他担任宫廷侍卫,授予上仪同大将军。还告诫他说:“如果马上给你高官,恐怕那些刚归附的人心里会有想法。好好为我效力,不用担心富贵。”过了几天,周主又问:“以前救援河阴的时候,你得到了什么赏赐?”傅伏回答说:“承蒙提拔一级,授予特进、永昌郡公。”周主对高纬说:“我训练军队三年,决心夺取河阴。就因为傅伏善于防守,城池攻不下来,我才收兵撤退。你当时赏赐有功之人,怎么这么吝啬呢!”
夏天四月乙巳日,周主回到长安,把高纬放在前面,让他的王公大臣们跟在后面,把他们的车舆、旗帜、器物,依次排列展示。举行盛大的仪式,布置六军,演奏凯旋的音乐,到太庙举行献俘仪式。观看的人都高呼万岁。戊申日,封高纬为温公,齐国的三十多个王爷,都被封了爵位。周主和齐国的君臣一起喝酒,让温公高纬跳舞。高延宗悲痛万分,好几次想吃药自杀,他的侍从婢女阻止了他。
周主任命李德林为内史上士,从这以后,诏书、诰令的格式以及任用崤山以东的人才这些事,都交给他负责。周主很轻松地对大臣们说:“我以前就只听说过李德林的名字,又看到他为齐国写的诏书和檄文,还以为他是天上的神仙呢;没想到今天能让他为我效力。”神武公纥豆陵毅回答说:“我听说麒麟、凤凰是帝王的祥瑞之物,可以用德行来感召,不能靠武力得到。麒麟、凤凰就算得到了也没什么实际用处。哪像李德林,既是祥瑞又有大用处啊!”周主大笑说:“你说得太对了。”
己巳日,周主祭祀太庙。五月丁丑日,北周任命谯王宇文俭为大冢宰。庚辰日,任命杞公宇文亮为大司徒,郑公达奚震为大宗伯,梁公侯莫陈芮为大司马,应公独孤永业为大司寇,郑公韦孝宽为大司空。
己丑日,周主祭祀方丘。下诏说:“路寝的会义、崇信、含仁、云和、思齐等殿,都是晋公宇文护专政的时候建造的,这些宫殿极其壮丽,超过了宗庙,都可以拆除。上面雕刻的东西,都赐给贫民。以后建造宫殿,一定要力求简朴。”戊戌日,又下诏说:“并州、邺城那些壮丽的堂殿,也按照这个标准处理。”
司马光说:周高祖可真是善于处理胜利后的事情啊!别人胜利后就更加奢侈,而高祖胜利后却越发节俭。
六月丁卯日,周主向东巡视。秋天七月丙戌日,到了洛州。八月壬寅日,确定了权衡度量的标准,向各地颁布。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生动展现了南北朝末期北周灭齐的关键进程,其中蕴含的政治智慧、人性抉择与历史规律引人深思,可从多个维度进行解读:
军事博弈中的“攻心为上”
北周齐王宇文宪的用兵之道堪称典范。面对任城王高湝的抵抗,他释放齐军间谍并修书劝降,既传递军事威慑,又留有余地;攻克信都后,对高湝的气节表示敬重,为高孝珩治伤,以礼遇瓦解齐人斗志。这种“威德并施”的策略,远胜于单纯的武力征服——既削弱了敌军抵抗意志,又收获了“刍牧不扰,军无私焉”的民心,印证了“得人心者得天下”的古训。
反观北齐残余势力的挣扎,如范阳王高绍义北投突厥,虽借“重踝似显祖”的传言获得支持,却因军心离散、势力单薄而难成气候。其“欲还者从其意”的放任,看似宽容,实则暴露了无力凝聚人心的困境,最终沦为突厥附庸,折射出政权瓦解后残余力量的脆弱性。
忠义观的多元镜像
北齐降将与守节者的选择,构成了一幅复杂的忠义图谱:
--傅伏“三世为齐臣”,面对北周的威逼利诱,怒斥降子、拒受官爵,直至确认齐亡才“北面哀号”而降,其“食禄尽忠”的坚守,连周主也感叹“为臣当如此”,展现了传统士大夫的气节。
--纥奚永安为亡齐请死,拒绝突厥的屈辱安排,以“恐天下谓大齐无死节之臣”为由求死明志,其刚烈远超苟活者,成为北齐最后的尊严象征。
--尉相愿的临阵倒戈,则反映了乱世中“良禽择木而栖”的现实选择,也暗示了北齐内部的离心离德——连心腹都弃之而去,其灭亡早已注定。
这些人物的不同抉择,打破了“忠义”的单一解读,揭示了乱世中个体在家国倾覆时的挣扎与无奈。
北周的治国远见与历史启示
周主宇文邕的作为,展现了新兴政权的清醒与格局:
--制度整合:在原北齐疆域设总管府、置六官,快速实现行政统一;求贤令中“奇才异术不拘此数”的包容,为政权注入活力。
--节俭革新:拆除宇文护时期的奢华宫殿,“雕斫之物赐贫民”,以“胜而愈俭”的自律打破“胜者必奢”的历史循环,司马光对此的肯定,恰是对治国者自我约束重要性的强调。
--文化融合:重用北齐文士李德林,以“山东人物”制定诏诰格式,体现了对被征服地区文化的尊重,为南北统一奠定精神基础。
而北齐的覆灭,从高孝珩“嗣君无独见之明,宰相非柱石之寄”的感叹中可见一斑:君主昏庸、权臣误国,即便有傅伏、高宝宁等忠义之士,也难挽大厦于将倾。
乱世中的人性与宿命
高孝珩“诸父兄弟无一人至四十者”的悲叹,道尽了北齐皇族的短命宿命,暗含对政权速兴速亡的无奈;高湝“得死无愧坟陵”的决绝,展现了贵族最后的尊严;突厥因“重踝似显祖”而扶持高绍义,则暴露了政治博弈中“符号化”的荒诞。这些细节让历史跳出冰冷的军政叙事,充满人性的温度与无常感。
这段历史最终指向一个核心:政权的兴衰,从来不只是军事胜负,更是人心向背、制度优劣与统治者格局的综合结果。北周以“俭”“仁”“智”终结北齐,不仅是武力的胜利,更是治国理念的胜利,为后来隋的统一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