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灯
林晚秋第三次核对货架时,玻璃门被风撞得“叮铃”响。她抬头,看见男人立在门口,深色外套沾着巷口梧桐的碎叶,手里攥着个旧铁皮盒,盒身印的供销社标志已经磨得发白。
“请问,还有桂花糖吗?”他声音很轻,像落了层薄霜,目光扫过摆满奶糖、巧克力的货架,最后落在她身后那排空置的玻璃罐上——那里曾常年摆着桂花糖,琥珀色的糖块裹着干桂花,是老顾客们的念想,可惜上周厂家说原料不够,就断货了。
林晚秋摇摇头,指了指那排空罐:“卖完了,厂家暂时不做了。”
男人的肩膀明显垮了些,他低头摩挲着铁皮盒,指腹蹭过盒边的缺口,像是在回忆什么。林晚秋这才注意到,他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手里的铁皮盒擦得锃亮,不像是随手拿来的旧物。
“麻烦你了。”他转身要走,林晚秋忽然想起什么,从柜台下翻出个小纸包:“这是我奶奶上周寄来的,自家晒的桂花,你要是不嫌弃,回去自己熬点糖也行。”
男人愣了愣,接过纸包时指尖碰了碰她的手,凉得很。“谢谢,我叫沈砚。”他报了名字,又把铁皮盒递过来,“这个你先拿着,下周我来还你桂花,再把盒子赎回去。”
林晚秋没多问,把铁皮盒放进柜台抽屉。她的小店开在老巷深处,来的多是熟客,像沈砚这样带着旧物来换东西的,还是头一个。
接下来的一周,林晚秋总忍不住看那个铁皮盒。盒盖内侧贴着张泛黄的小照片,照片里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举着块桂花糖,笑得眼睛都弯了。她猜,这大概是沈砚很重要的人。
第七天傍晚,沈砚真的来了。这次他没穿深色外套,换了件浅灰色毛衣,手里提着个玻璃罐,罐里装满了桂花糖,和以前货架上摆的一模一样,甚至香气更浓些。
“按照你给的桂花熬的,试了三次才成。”沈砚把玻璃罐放在柜台上,又递来一袋新鲜桂花,“多的桂花,给你留着泡水。”
林晚秋打开玻璃罐,桂花的甜香瞬间漫开来。她拿起一块糖,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奶奶在院子里熬糖,她就蹲在旁边等,熬好的第一块糖,永远先给她。
“你怎么知道我要的是这种桂花糖?”林晚秋忍不住问。
沈砚看向那排玻璃罐,眼神软下来:“以前我妈总来你这买,她说你家的桂花糖,和她小时候吃的一个味。”他顿了顿,又指了指铁皮盒,“这盒子是我妈当年的,她总说,等秋天桂花再开,就带着我来买糖,结果去年秋天,她走了。”
林晚秋手里的糖顿在嘴里,甜意忽然掺了点涩。她没说话,只是把铁皮盒推到沈砚面前,盒盖内侧的照片露了出来。
“这是我妈小时候。”沈砚笑了笑,眼里却有点红,“她总说,当年就是拿着这个盒子,在供销社买了第一块桂花糖,后来盒子就一直留着。上周我路过这,看见你这的玻璃罐,就想起她以前说的话,想着能不能买到一样的糖,带回去给她坟前放一块。”
那天晚上,林晚秋留沈砚喝了杯桂花茶。窗外的路灯亮着,把老巷的影子拉得很长,梧桐叶落在窗台上,沙沙地响。沈砚说,他妈走后,他就辞了外地的工作,回了这座小城,就想守着小时候的回忆,还有那些和他妈有关的地方。
“以后要是想吃桂花糖,随时来,我这罐给你留着。”林晚秋把玻璃罐往他那边推了推。
沈砚摇摇头,又推了回来:“放你这吧,就像以前一样,这样路过的人,也能尝到这个味道。”
从那以后,沈砚成了小店的常客。有时候他会帮林晚秋整理货架,有时候会坐在柜台边,看她给熟客称糖,偶尔聊起小时候的事,他说他妈以前总带他来老巷玩,买一串糖葫芦,再买一块桂花糖,就能让他开心一整天。
入秋的时候,林晚秋在店门口种了棵桂花树。沈砚特意来帮忙,挖坑、扶树、浇水,做得很认真。他说:“等明年桂花开花,咱们就用自家的桂花熬糖,肯定比现在的还香。”
林晚秋点点头,看着他弯腰浇水的背影,心里忽然暖暖的。她想起奶奶说过的话,日子就像熬桂花糖,要慢慢等,慢慢熬,才能熬出甜来。
那天晚上,小店关得比平时晚。路灯亮着,桂花树苗在风里轻轻晃,玻璃罐里的桂花糖泛着琥珀色的光。沈砚拿起一块糖,递给林晚秋,自己也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真甜。”林晚秋说。
沈砚看着她,眼里映着晚灯的光,笑着点头:“嗯,真甜。”
老巷深处的晚灯,就这样亮了很久,照亮了货架上的桂花糖,也照亮了两个人心里,慢慢升起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