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座钟的秘密
林小满第一次见到那座座钟,是在奶奶下葬后的第七天。
樟木箱压在阁楼最里侧,积灰厚得能画出指纹。她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爬上去时,阳光正透过老虎窗斜切进来,光柱里的尘埃像被困住的金甲虫。箱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脑和旧木头的气息涌出来,座钟就躺在褪色的蓝布包袱里,黄铜底座磨出了温润的包浆,钟摆静止在三点十分的位置。
“这是你太爷爷传下来的。”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未散尽的疲惫,“你奶奶说,等她走了,就交给你。”
林小满伸手触碰钟面,冰凉的玻璃下,罗马数字“Ⅻ”缺了一角。她记得小时候在奶奶的卧室见过它,那时它总在整点发出厚重的“咚咚”声,钟摆左右摇晃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不知疲倦的舞者。可后来奶奶病了,座钟就停了,被收进了阁楼。
当晚,林小满把座钟摆在了书房的书桌一角。她试着拧动钟背后的发条,齿轮咬合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有什么东西在时光里苏醒。钟摆缓缓晃动起来,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带着一种古老而沉稳的节奏。
奇怪的事是从第二天清晨开始的。
林小满是被鸟鸣声吵醒的,可她住的公寓楼在二十层,窗外只有空调外机的嗡嗡声。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听见书房里传来“咚”的一声,厚重、清晰,是座钟的报时声。她猛地看了眼手机,显示七点整,可昨晚她明明把座钟调到了和手机一致的时间,现在却慢了整整两个小时。
她走到书房,座钟的钟摆还在摇晃,钟面显示五点零一分。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钟面上,那道缺角的“Ⅻ”像是在对她眨眼睛。林小满伸手想再次调整时间,指尖刚碰到玻璃,眼前的景象突然晃了一下。
不是幻觉。书桌上的台灯变成了老式的煤油灯,墙壁上的白漆褪成了斑驳的土黄色,连她身上的睡衣都换成了粗布褂子。空气中飘着灶膛柴火的味道,还有奶奶特有的、淡淡的薄荷香。
“小满,醒啦?快来吃早饭。”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林小满僵硬地转过身,看见奶奶端着一个粗瓷碗走进来,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没有一点病容。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喉咙发紧,说不出一个字。
“傻站着干什么?”奶奶把碗放在桌上,里面是两个煮得金黄的荷包蛋,“今天要去后山采蘑菇,再不起就晚啦。”
林小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小小的,布满了浅褐色的雀斑,那是她十岁时的样子。她抬起头,看见书桌一角的座钟,钟摆正指着五点零二分,和她记忆里奶奶卧室里的那座一模一样。
“奶奶……”她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孩童的稚嫩。
奶奶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掌心的温度真实得不像梦:“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天,林小满跟着奶奶去了后山。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点,路边的蒲公英被风吹得漫天飞舞。奶奶教她辨认哪种蘑菇能吃,哪种有毒,还摘了一颗红通通的野草莓塞进她嘴里,甜得她眯起了眼睛。
傍晚回家时,林小满的竹篮里装满了蘑菇和野果。她刚把竹篮放在厨房,就听见座钟“咚”地响了一声。眼前的景象再次晃动,煤油灯变回了台灯,粗布褂子变成了睡衣,奶奶的身影消失在空气中。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座钟的钟摆还在“滴答滴答”地摇晃。林小满看着钟面,显示七点零三分,和她手机上的时间一致。她走到书桌前,摸了摸桌上的碗,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可嘴里似乎还残留着野草莓的甜味。
接下来的几天,林小满总能在清晨五点准时进入那个“过去的世界”。有时是跟着奶奶去河边洗衣服,看河水倒映着蓝天白云;有时是在院子里帮奶奶喂鸡,看着小鸡啄食时圆滚滚的身子;有时是在冬夜里,围着炭火盆听奶奶讲太爷爷的故事。
她开始贪恋这段时光。在那个世界里,奶奶是健康的,父亲是年轻的,连空气都带着温暖的味道。她甚至想过,如果永远留在那里该多好。
直到那一天。
那天清晨,林小满刚走进厨房,就看见奶奶坐在灶台边咳嗽,脸色苍白。她心里一紧,跑过去扶住奶奶:“奶奶,你怎么了?”
奶奶摆了摆手,喘着气说:“没事,老毛病了。小满,你记住,人这一辈子,就像座钟的钟摆,左一下,右一下,看似在重复,其实每一次摆动都在往前走。”
林小满愣住了,她想起奶奶临终前躺在病床上,也是这样对她说:“别难过,奶奶只是去了该去的地方。你要好好生活,就像座钟一样,不管遇到什么,都要一直走下去。”
“咚——”
座钟的报时声响起,林小满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拉回了现实。她站在书房里,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终于明白,奶奶留下这座座钟,不是让她沉溺于过去,而是要告诉她,时光不会倒流,可那些美好的回忆,会像座钟的声音一样,永远留在心里。
那天晚上,林小满把座钟的时间调到了和手机一致。她没有再试图进入那个“过去的世界”,只是每天清晨,会静静地坐在书桌前,听着座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想象着奶奶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听见这熟悉的节奏。
后来,林小满把座钟搬到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每当有朋友来家里做客,看到这座老式座钟,都会问起它的来历。林小满总会笑着说:“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里面藏着我最珍贵的回忆。”
座钟的钟摆还在不停地摇晃,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它见证过过去的时光,也守护着现在的生活,就像奶奶的爱,永远不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