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码头。
虽已入夜,却仍有一群光着膀子的苦力工在搬运东西。
余生不再像往日那般好高骛远,一心只想着干大事。
他今日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所以即便是依靠蛮力的粗活,即便是几两碎银,也干的勤恳认真。
他搬完最后一箱东西,到工头处领取工钱。
像他们这样的临时工,没有签订身契,一般都不会发放现银,大多会用搬运的货物来充抵工钱。
今天搬运粮食,每个人的酬劳是十斤大米。
负责结算的小工认真称算重量,手里拿着米勺,用奇妙的手法抖擞,保证一粒米也不多给。
余生没猜错的话,食堂打饭的阿姨一定是此人的后代。
他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在众多羡慕的神色中,将米拎走。
今天第一天上工,吃苦耐劳,得工头赏识,多得两斤大米,作为奖励。
难怪没有正式工,这样的苦力活,任他体壮如牛,干半个月下来,身体也得累垮。
心生感慨的同时,拎着小半袋米往家赶。
途中,清风拂柳,水面微波荡漾,叠浪千层。
正值好月当头,望着洒落江面的白光流荧。
不得不说,今天很充实,这好像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为家里做出贡献,内心的喜悦实在难以抑制。
回想以前,实在懊悔不已,感觉自己真的一无是处,妥妥的软饭男,幸得师娘疼爱,换做别的暴脾气,早将他扫地出门了。
他对着江面发誓,从即日起,要刻苦挣钱,补贴家用。
如此想着,脚下的步伐不经意间加快了许多。
……
回到家时,已是后半夜,屋内烛光如霞,看来师娘还没入睡。
这不禁让他联想起话本里,贤妻望着一桌子冷菜,苦等丈夫归家的画面,既感人,又浪漫。
轻轻推开屋门,将米放在桌上,疲惫说道:“师娘,我饿了。”
这一次,没有任何邪恶的意味。
可屋内没有回应,他看向屋子另一端,只见唐婉之脸色苍白,虚弱无力的侧身躺着。
余生急忙走上前去,关切道:“师娘,你怎么啦?”
唐婉之轻轻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只是她那清澈如潭的眸子里,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余生接着问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唐婉之沉吟片刻,将今日遭遇缓缓道出。
余生听完,疲惫无神的双眼瞬间变得冰冷犀利。
“阿生,我们回家好不好,哪怕只是片瓦遮身,也没有关系。”
唐婉之面色凄然,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
这个往日清冷如玉的女子,此刻却像个小女儿般,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这一幕,任何男人见了,都会生出一种把她搂在怀里疼惜的冲动。
“好,等我办完手上的事情,我们就回家。”余生攥紧拳头,沉声回答。
此刻,他口齿清晰,不再有憨傻之气。
若是旁边还有第三人,定然会觉得这道声音冰寒刺骨。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张巧儿端着药走了进来。
“婉儿姐,该上药了。”
说着,莲步轻移,缓缓走到床前。
余生微笑颔首,退至一旁,目光依然关切,不舍得从唐婉之身上移开。
一旁的张巧儿认真搅拌手中药物,浓稠如膏,偶尔用怪异的目光瞅向他。
“你怎么还不出去?”
这个自打进屋以来,一直视他为空气的娇俏少妇终于和他说话了,只是没给好脸色。
算了,看你照顾师娘有功,不和你争吵。余生心里默默想着,觉得师娘受这般委屈,心里实在有些愧疚,应该做点什么,说道:“我来吧。”
张巧儿毫不客气甩了他一记白眼,拒绝道:“你出去。”
余生一愣,心想:“若要论关系,应当我更加亲近,凭什么这般理直气壮赶我走?”
他毫不示弱,说道:“她是我师娘,当然由我来照顾。”
说完,往前迈了两步,宣誓主权。
没想到张巧儿将药碗往桌子上一搁,说道:“行,那给你,伤在臀……”
话音刚落,屋内的吵闹声戛然而止,陷入寂静。
唐婉之娇躯一僵,本想出言劝解的她沉默低头,面带羞怯,双手用力攥紧被子。
余生尴尬一笑,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去找医生,不,找大夫。”
说完,大步离开,踏出房门,来到院里,看到不远处磨盘上,有个木桩。
走近一看……
原来是刘大明。
“阿生,婉儿姐怎么样了?”刘大明关切问道。
“巧儿正在上药,明早我再去请位大夫来家里瞧瞧。”余生黯然道。
“需要我做什么吗?”刘大明浓眉微挑。
“暂时不用,这件事情我亲自去清算。”
余生说完,听到了“吱吱”的开门声。
一道人影走了出来,黑夜看不清面容,但从身高和扭动幅度来看,肯定是张巧儿。
余生忙走上前去,问道:“怎么样了?”
张巧儿不悦的擦肩而过,没有搭理他,对身后的刘大明说道:“得亏今早寒冷,她穿的厚实,这才只伤了些皮肉,躺个两三天就好。”
刘大明连连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张巧儿回过头来,俏脸已如罩寒霜,说道:“你知道婉儿姐吃了多少苦吗?”
语气里带着质问,没等余生回答,她接着说道:
“在莲花村的时候,她白日里干着砍柴担水的粗活,晚上要点灯刺绣,只为赚些钱给你看病,手上的裂口从未愈合。”
“而你,只会在旁傻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不会帮忙做任何事情……”
“甚至婉儿姐被被人欺负,你也不闻不问,连替她讨公道的能力都没有。”
听到这里,余生已是眉头紧锁,这些懒汉软蛋行径,想必是之前的傻子所为,与他没有半点干系。因为自他来到这个时代,便将粗活累活包揽下来,不忍唐婉之吃苦,至于被人欺负,好像仅有今天这一次。
刘大明知道余生不是本地人,其中有误会,他想上前劝阻烈妻住口,但嘴笨,没能抢过话语权。
张巧儿论完曾经,又说起当下,接着道:
“婉儿姐来到这破地方,省吃俭用,每日只吃冷馒头。”
“甚至为了谋生,做着最下等的工作,她不敢告诉任何人,若不是我逼问,哪天她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发生这些的时候,你在哪儿?”
“你在眼高手低,游手好闲,像个浪子般游走在大街小巷里?”
她湿润的眸子,审视着余生。
说完,张巧儿冷哼一声,回屋紧闭了房门,刘大明追上前去,被弹回的房门撞到鼻子,鲜血直流。
余生愣在原地,在宣州城的这段时间,看似平淡,却不知唐婉之在背后负重前行。
而自己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看来在师娘眼里,自己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唐婉之一直很坚强,使得余生都忘了,她也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