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的江风卷着水汽，狠狠抽打在南渡口临时搭建的点将台上。黑底赤龙旗与白底墨剑旗猎猎作响，仿佛两柄悬在江南上空的利刃。台下，三万水师将士盔甲鲜明，长矛如林，肃杀之气压过了浩荡江声。秦山像一尊铁塔立在队列最前，赤红脸膛上胡茬如钢针，铜铃大眼扫视着麾下儿郎，偶尔一声低吼，便让某个站姿松懈的新兵浑身一激灵。
“都给老子站直了！腰杆子软得跟煮过的面条似的，怎么跟水里那些王八蛋拼命？嗯？！”他声如洪钟，震得前排士兵耳膜嗡嗡响，“告诉你们，翻船落水的，别指望老子派人捞！自己给老子游回来，游不回来的，就喂了江里的鱼鳖！但要是砍了倭寇脑袋的……”他猛地拔高音量，手指戳向旁边堆积如山的木箱，“真金白银！一颗脑袋，一百两雪花银！听见没有？！”
“听见了！将军！”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冲上云霄，带着对赏赐的渴望和对将领的信服。
张辰站在点将台中央，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半身轻甲，并未佩戴华丽头盔，只束着简单发髻。他眼神锐利如鹰，扫过台下攒动的人头，最终落在身边略显矜持的陆文渊身上。这位江南陆氏的家主，今日一身锦缎儒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谨笑容，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陆公，”张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风声，传入陆文渊耳中，“今日立旗，安民锄奸，江南父老之心，需陆氏为表率。贾贼伏诛，正本清源，陆公当众所言，字字千金。”
陆文渊微微躬身，笑容不变：“明公言重了。贾似道祸国殃民，勾结外虏，天怒人怨。文渊不过顺天应人，代江南士绅百姓，言明心志罢了。”他顿了顿，声音提高，转向台下，带着士族特有的抑扬顿挫：“江南承平已久，然贾贼乱政，苛政猛于虎，更有宵小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幸有明公张辰，高举义旗，诛国贼，除奸佞！我陆氏，愿倾力襄助明公，还江南朗朗乾坤，安黎民惶惶之心！”
台下士兵们对文绉绉的话反应不大，但周围的百姓和一些闻讯赶来的小士绅、商贾，却有不少人面露激动，低声议论起来。陆氏在江南根深蒂固，他的公开表态，分量极重。
张辰点点头，不再看陆文渊，上前一步，直面三万大军与无数汇聚而来的目光。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沉凝有力，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将士们！父老乡亲们！”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和江水奔涌。
“我张辰今日在此立下这两面旗！”他猛地一指身后飘扬的大旗，“玄底赤龙，安民之旗！白底墨剑，锄奸之旗！”
“安民！就是要让这江南之地，再无苛捐杂税，再无豪强欺压！让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衣，商者有其路！让流离失所者，重归家园！让啼饥号寒者，得享温饱！这，是我对江南万民的承诺！”
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尤其是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眼中燃起了希望。
欢呼稍歇，张辰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凛冽杀意：
“锄奸！就是要斩尽那些依附贾贼、为虎作伥的贪官污吏！杀绝那些盘踞乡里、欺男霸女的豪强恶霸！荡平那些趁乱打劫、祸害一方的匪寇水贼！更要……”他目光如电，扫向长江下游，“剿灭那些胆敢犯我疆土、掠我财富、伤我子民的外虏海寇！无论他是谁，来自何方，敢犯我境者，必以血偿！”
“杀！杀！杀！”秦山第一个振臂怒吼，带动三万水师齐声咆哮，声浪滚滚，压过了长江怒涛！士兵们的热血被彻底点燃，杀气冲天！
张辰抬手，压下震天的吼声。他刚要继续，一个身影矫健地分开人群，几步冲上点将台侧翼，正是负责情报的林红玉。她一身劲装，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少见的凝重，径直走到张辰身边，无视了陆文渊探究的目光，压低声音急促道：
“主公！刚接到飞鸽急报！高涣那老贼，果然不甘心！他不仅收留了萧元启的残兵，还暗中勾结了盘踞在东海‘鬼牙礁’一带的海寇‘黑蛟帮’！我们的第一批粮船，由三艘‘沙船’、五艘‘漕船’组成，刚过‘三江口’，在‘老鳖湾’水域被他们截了！押运的赵都尉战死，粮船被劫走两艘漕船，其余船只被焚毁！”
“什么？！”秦山暴怒，须发皆张，一拳砸在点将台的木栏杆上，咔嚓一声，木屑纷飞，“狗日的海耗子！敢动老子的粮！主公，给我三千精锐，老子这就去平了那鬼牙礁，把高涣老贼和那些海耗子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张辰眼神瞬间冰寒刺骨，但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他抬手按住暴怒的秦山：“秦山！冷静！”他转向林红玉，语速极快：“黑蛟帮？首领是谁？规模如何？高涣给了什么好处？损失具体多少？”
林红玉语速飞快：“首领自称‘翻海蛟’郑魁，手下有大小海船二十余艘，悍匪上千。高涣许诺，劫得的粮草分他们三成，并开放‘海盐’、‘临江’两处小港给他们销赃。我们损失粮草约八千石，赵都尉以下战死兄弟五十七人，伤者过百。”
“八千石……”张辰眉头紧锁，这对刚在江南立足、急需粮草稳固人心的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更关键的是，高涣这一手极其阴毒，勾结海寇，既能打击他，又能将水搅浑，让江南人心惶惶。
陆文渊在一旁听着，眉头也微微蹙起，插话道：“明公，这‘黑蛟帮’盘踞东海多年，凶悍狡诈，官府屡次围剿都无功而返。高涣此举，是想借海寇之手，断我粮道，乱我后方啊。海寇来去如风，熟悉水道，确实棘手。”
张辰没有立刻回应陆文渊，他目光扫过台下因听到消息而略显骚动和愤怒的士兵与百姓，心中已有决断。他猛地转身，再次面向众人，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断所有疑虑：
“将士们！父老乡亲们！你们都听到了！高涣老贼，勾结海寇，劫我粮船，杀我兄弟！他们以为，靠这些水里的魑魅魍魉，就能阻挡我们安民锄奸的脚步？！就能吓倒我们？！”
“不能！”台下爆发出愤怒的吼声。
“他们错了！”张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无匹的自信和杀伐决断，“今日，本帅在此立誓！犯我粮道者，杀！伤我子民者，杀！勾结外虏海寇者，杀无赦！秦山听令！”
“末将在！”秦山跨前一步，声如雷霆。
“命你即刻整备精锐水师第一营、第二营！所有‘鹰船’、‘快蟹船’全部升帆待命！带上最好的水手，最利的刀！目标——老鳖湾！给我把被劫的粮船夺回来！把那些海寇的脑袋，给我挂到他们的船桅上去！”
“得令！”秦山眼中凶光毕露，转身对着台下厉声点将，“王麻子！李黑牛！带你们的人，给老子滚上船！一炷香内启航！慢了半步，军法从事！”
点将台下一片轰然应诺，被点到的将官立刻带人跑步冲向泊位。
张辰的目光又转向林红玉：“红玉！动用你所有眼线，我要知道‘黑蛟帮’的老巢‘鬼牙礁’的详细布防、潮汐规律、暗礁分布！还有，查清楚高涣除了粮草，还给了他们什么！特别是……有没有不该出现在海寇手里的东西！”他意有所指，眼神冰冷。
“是！主公！属下立刻去办！”林红玉抱拳领命，转身如狸猫般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张辰最后看向若有所思的陆文渊，语气不容置疑：“陆公，安民告示，即刻张榜各州县！同时，陆氏在沿海各港口的商铺、眼线，全力配合我军行动，提供海寇动向情报！稳定人心，安抚受袭地区百姓，此事，陆公当仁不让！”
陆文渊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张辰对他陆氏的又一次考验和绑定，立刻躬身：“明公放心，文渊责无旁贷！陆氏上下，定当竭尽全力！”
张辰不再多言，目光投向烟波浩渺的长江下游，那里是老鳖湾的方向。秦山已经带着数百精锐登上了十几艘速度最快的战船，风帆鼓起，如同离弦之箭，破开浑浊的江水，向下游疾驰而去。船队带起的浪涛拍打着岸边，发出沉闷的声响。
点将台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支杀气腾腾的船队。愤怒、期待、紧张的情绪在空气中交织。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的探子，连滚带爬地冲到点将台下，声音嘶哑地大喊：
“报——！主公！秦将军！林统领！大事不好！”
张辰心头一跳，厉声道：“讲！”
那探子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惊惶：“秦将军的船队……在出海口附近，遭遇……遭遇不明舰队拦截！不是海寇的船！他们的船……船帆上……画着……画着……”
他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冰冷，牙齿都在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画着……血红……血红的……**扶桑花**！”
“什么？！”
张辰瞳孔骤然收缩！扶桑花？！东瀛？！
点将台上下，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啸的江风，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陆文渊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张辰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下游水天相接处，那里，除了秦山远去的船帆，似乎正有更庞大、更不祥的阴影，缓缓浮现。
**血红扶桑……东瀛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