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我们刚从工匠墓的殉葬坑里连滚带爬地凿穿冰壳,钻出地面,刺骨的寒风裹着雪粒子劈头盖脸砸来,几乎让人窒息。头顶,巨大的阴影伴随着撕裂空气的轰鸣碾压而下——那架该死的直升机,像嗅到血腥味的秃鹫,死死咬住了我们。
探照灯刺目的光柱如同实质的利刃,瞬间将我们三人钉在惨白的雪地上,无处遁形。旋翼搅起的狂暴气流卷起漫天雪尘,迷得人睁不开眼。
“趴下!” 张骁一声暴喝,猛地将我和旁边的陆子铭扑倒。
几乎同时,“哒哒哒哒!” 一串灼热的弹链凶狠地犁过我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冰屑混合着冻土冲天而起,留下冒着青烟的弹孔。
“阴魂不散!” 陆子铭趴在雪里,狼狈地吐掉嘴里的冰渣,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背上的战术背包,里面装着那卷至关重要的因纽特族谱和几件小巧的法器,那是他在工匠墓里顺手“捡”的——一柄刻满星辰运行轨迹的玉质小圭,一枚能微微发热的奇异暖玉,此刻都成了冰冷的负担。
“目标是符牌和拓本!” 我蜷缩在一块凸起的冰岩后,心脏狂跳,手紧紧按在怀里贴身存放的那块兽皮拓片上。冰冷的寒意透过衣物渗入皮肤,上面用猛犸胃囊黑液拓印的星图仿佛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宿命。陈青梧的古剑斜插在背包旁,剑穗在狂风中乱舞。
张骁匍匐到我身边,动作迅捷如猎豹,青铜剑的剑鞘在雪地上拖出一道浅痕。他脸色铁青,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周围的地形。“不能硬拼!青梧,拓本给我!子铭,你那个‘小太阳’呢?准备干扰他们视线!”
陆子铭立刻会意,飞快地从背包侧袋掏出一个拳头大小、刻满符文的青铜球——这是在矿洞里从那个走私头目同伙尸体上摸来的“离火珠”,注入微弱法力能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强光和热浪,短暂致盲。他低喝一声,手指在符文上快速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内力注入其中,青铜球表面顿时泛起一层朦胧的红光,蓄势待发。
我毫不犹豫地将那张珍贵的兽皮拓片塞给张骁。他接过,入手冰凉,兽皮上那些用黑液绘制的星点线条在昏暗光线下似乎有微光流转。他目光死死盯住上方盘旋的直升机,它在空中微微调整姿态,机舱门边,一个端着自动步枪的身影清晰可见,显然在寻找下一个射击角度。
“就是现在!” 张骁低吼。
陆子铭猛地将离火珠朝斜上方用力掷出!青铜球划出一道低矮的弧线,在距离直升机下方约十米处轰然爆开!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嗡鸣,仿佛空气本身被瞬间加热膨胀。一团比正午太阳还要刺眼十倍的光球骤然在半空炸亮,炽白的光芒吞噬了一切!紧随其后的是一股灼人的热浪,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拍向四周。
“啊!” 直升机舱门边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探照灯的光柱瞬间熄灭。那架钢铁巨鸟像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推了一把,机身猛地一歪,剧烈地摇晃起来,旋翼的噪音变得尖锐而混乱。驾驶员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和热冲击弄得手忙脚乱,暂时失去了锁定。
强光也波及地面,我们三人早有准备,在陆子铭出手的瞬间就死死闭上了眼睛,饶是如此,隔着紧闭的眼睑,依旧能感受到那一片令人心悸的白炽。灼热的气浪卷着雪粉扑面而来,脸上火辣辣的。
“机会!” 强光稍歇的刹那,张骁猛地睁眼,眼中精光爆射。他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离弦之箭般从藏身的冰岩后蹿出,目标直指前方一片开阔、冰面如镜的冰湖!
“青梧,掩护!” 他疾驰中大吼,声音被狂风吹得破碎。
我瞬间明白他的意图。古剑呛啷出鞘,冰冷的剑身在昏暗天光下划过一道青泓。深吸一口气,丹田内一丝微薄的法力沿着手臂经脉涌入剑身。手腕急速抖动,剑尖在身前雪地上划出一个玄奥的圆!
“起!”
剑风卷起积雪,法力催动之下,剑尖所过之处,积雪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瞬间腾空而起!雪尘被剑风裹挟、旋转,顷刻间在我身前形成了一道厚达数尺、急速翻滚的雪雾屏障!白色的雪龙卷拔地而起,横亘在我和张骁之间,也遮挡了直升机上可能投来的视线。
陆子铭也没闲着,他迅速掏出几张在工匠墓里“捡”到的、用某种冰兽皮绘制的古老符箓,口中念念有词,那是发丘天官一脉用于扰乱阴阳、制造幻象的秘传咒诀。符箓无火自燃,化作几缕带着奇异檀腥味的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翻滚的雪雾之中。顿时,那雪雾屏障的轮廓变得更加模糊扭曲,隐隐绰绰,仿佛有无数人影在其中晃动,散发出令人心神不宁的诡异气息,进一步干扰着直升机上追兵的判断。
张骁已冲到冰湖中央。他单膝跪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毫不犹豫地拔出青铜剑。剑尖触冰的瞬间,他全身的精气神骤然凝聚!左手两指并拢,指尖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芒——那是卸岭力士一脉锤炼到极致的搬山内力!指尖如铁锥,狠狠点在那张珍贵的兽皮拓本上。
嗤——!
一声轻响,蕴含内力的指尖竟如同烧红的烙铁,兽皮上被点中的星点瞬间焦黑、洞穿!一个清晰的孔洞出现在拓本上。他动作快如闪电,以指为笔,以拓本为模,以精纯内力为引!指尖带着洞穿兽皮的力量,在坚硬寒冷的冰面上急速划动、刻凿!指尖过处,冰屑不是被切割,而是被那股凝聚到极点的灼热内劲瞬间汽化,留下深邃、光滑的刻痕!冰面上发出尖锐刺耳的“滋滋”声,伴随着白色的冰蒸汽升腾而起。
他刻画的正是兽皮拓本上那幅神秘星图的核心轨迹!每一笔都灌注着搬山填海般的沛然巨力,每一道线条都力求与拓本上星辰流转的轨迹分毫不差!冰屑与蒸汽在他周身弥漫,形成一个短暂的小型气旋。
“他在干什么?快阻止他!” 直升机上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叫,带着变调的惊恐。离火珠的致盲效果和陆子铭的幻象符箓干扰正在消退。机舱里,驾驶员和枪手透过舷窗,终于勉强看清了下方冰湖上那个半跪的身影,以及冰面上正在急速蔓延的、发出诡异微光的刻痕!
枪手再次端起自动步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冰湖中央的张骁!
“休想!” 我厉喝一声,古剑一震,身前翻滚的雪雾屏障如同接到命令的士兵,猛地向前一涌!虽然无法完全阻挡子弹,却能最大限度遮蔽视线。同时,我手腕一抖,剑尖挑起一块磨盘大小的坚冰,用尽全力朝着直升机的方向狠狠掷去!冰块呼啸着划破空气,虽不可能击中高速移动的直升机,却能起到极好的威慑和干扰作用。
驾驶员果然被这飞来的冰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猛拉操纵杆,直升机再次剧烈颠簸起来。枪手的射击线也被迫中断,子弹擦着张骁身侧远处的冰面扫过,溅起一串冰花。
“成了!” 张骁一声低吼,带着如释重负的沙哑。最后一笔刻完!一幅直径近两米的、线条深峻复杂的星图完整地烙印在晶莹的冰面上。奇特的是,那些被他用灼热内力刻凿出的线条,此刻竟隐隐透出一种幽深的蓝光,仿佛冰层深处有寒泉在顺着刻痕流动!
就在这时,一直被厚重云层遮蔽的天穹,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缕金红色的、属于极昼边缘的稀薄阳光,如同天神投下的长矛,恰好穿透云隙,不偏不倚地照射在冰湖中央那幅巨大的星图刻痕之上!
嗡——!
冰面上的星图刻痕骤然爆发出无法形容的璀璨光芒!那不是简单的反射,刻痕中蕴含的张骁的搬山内力,与符牌拓本本身的奇异陨铁属性(源自三星堆同源的陨铁),在这特定角度、特定光照下,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共振与放大效应!那缕原本柔弱的阳光,在穿过星图刻痕的瞬间,仿佛被无数棱镜分解、聚焦、重组!
一道凝练到极致、呈现出瑰丽星蓝色、边缘却带着炽白高温的光束,如同传说中后羿射落太阳的神箭,骤然从冰面星图的核心位置——象征着北极星的那个深邃孔洞——逆射而出!其亮度甚至瞬间压过了离火珠的爆闪!
这道诡异而致命的光束,带着洞穿虚空的锐啸,精准无比地射向低空盘旋的直升机!
目标直指驾驶舱的舷窗!
“我的眼睛!!” 驾驶员首当其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光芒蕴含着强烈的干扰性能量,瞬间穿透了墨镜和防眩光涂层!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无法忍受的炽白与深蓝疯狂搅动,视网膜传来烧灼般的剧痛,大脑一片空白,瞬间失去了所有视觉!
更恐怖的是,光束直接照射在直升机复杂的仪表盘上!
嗤啦!噼啪!
仪表盘内部传来密集而刺耳的电子元件爆裂声!各种指示灯疯狂乱闪,随即接连熄灭。高度表、水平仪、转速表……所有指针像抽风一样疯狂乱抖,然后死死卡在极限位置不动了。主控屏幕瞬间被无数雪花点和扭曲的色块占据,发出滋滋的噪音。整个驾驶舱内弥漫开一股焦糊的电子元件臭味。
“警报!航电系统失效!动力输出不稳!” 刺耳的机械警报声在驾驶舱内炸响,盖过了旋翼的轰鸣,也盖过了驾驶员痛苦的哀嚎。
失控!彻底的失控!
失去了所有仪表参考和视觉的驾驶员,如同被扔进滚筒的盲人。巨大的直升机在空中猛地一沉,紧接着像喝醉了酒一样,机头危险地向下栽去,旋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机身剧烈地左右摇摆、翻滚!它不再是翱翔的猎鹰,而是一只被无形巨手肆意揉捏的破败铁鸟,打着旋儿,拖着一串绝望的黑烟,朝着远处一片相对平缓、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坡斜斜地、无可挽回地坠落下去。
轰——隆——!
一声沉闷得让大地都为之颤抖的巨响从远处传来。剧烈的撞击激起漫天雪尘,如同引爆了一颗白色的炸弹,升腾起数十米高的雪雾烟云。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声音隐约可闻,旋翼拍打雪地的最后几下挣扎如同垂死的呜咽,很快便彻底沉寂下去。只有一缕黑烟,如同不散的冤魂,从雪尘弥漫的撞击点缓缓升起,在惨白的天空背景下显得格外狰狞。
雪原上死寂了一瞬。
只有寒风卷过冰湖,发出呜呜的哨音,吹拂着冰面上那幅渐渐黯淡下去、却依旧散发着幽蓝微光的星图刻痕。蒸汽早已散尽,只留下深邃的线条,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逆转生死的瞬间。
我拄着古剑,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刺痛的清醒。陆子铭跌坐在雪地上,脸色苍白,看着远处那团仍在翻滚的雪尘和黑烟,喃喃道:“真他娘的……陨铁加内力,这效果也太邪门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包里那几件新得的“小玩意儿”,眼神复杂。
张骁缓缓从冰湖中央站起身。他脸色也有些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寒风中迅速凝结成冰晶。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他大半的搬山内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食指和中指,指尖通红,微微颤抖,那是内力过度催动、甚至轻微灼伤经脉的迹象。他走到我身边,将那张中心被灼穿一个小洞的兽皮拓本递还给我,声音带着力竭后的沙哑:“幸不辱命。”
我接过拓本,入手依旧冰凉,但那个小洞边缘焦黑的痕迹,无声诉说着方才的凶险与决绝。抬头望向张骁,他青铜剑的剑穗在风中轻轻摆动,沾染了些许冰屑。劫后余生的悸动在胸腔里冲撞,最终化作一丝带着凉意的笑容:“下次刻图,能不能温柔点?差点以为你要把这宝贝直接点了天灯。”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消耗过度的内息,闷咳了一声,只抬手用剑鞘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我的背包:“少贫。此地不宜久留,看看那残骸,搜点有用的,然后……”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风雪渐歇的天际,“该去找‘星坠之地’了。”
陆子铭也挣扎着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雪:“对对对,搜刮!搜刮要紧!那帮人渣的直升机里,说不定有好东西!特别是那个头目……” 他眼中闪烁着专业“捡尸人”的精光,刚才的惊魂未定瞬间被寻宝的兴奋取代。
风雪,似乎真的小了一些。铅灰色的厚重云层边缘,裂开了更多不规则的缝隙,极地稀薄的天光挣扎着洒落,在广袤的冰原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就在那遥远的天际线,几道极其细小的黑色剪影,正以一种不合时宜的舒展姿态,缓缓掠过逐渐亮起来的天空。那流畅的飞行轨迹,与这片苦寒之地常见的雪鸮或雷鸟截然不同。
我眯起眼,寒风卷起额前的碎发。新几内亚的热带雨林、食人部落的传说、还有族谱上记载的“星纹战矛”…… 冰原的尽头,连接的竟是截然相反的炽热与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