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温吞的水,
慢慢抚平了绷带下的伤痕。
郭言成身上的白布条一天天减少,
最终消失不见,
只留下几道颜色转淡的疤痕作为勋章。
家里又恢复了锅碗瓢盆、奶瓶尿布交响曲的日常节奏。
小郭宝的词汇库似乎也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
——虽然依旧执着于“吊毛”,
但偶尔会蹦出个模糊的“妈”或者“爸”,
足以让郭言成乐得找不着北。
就在郭言成活动着重新变得结实的手臂,
琢磨着是时候该回特执局报到,
顺便申请一下文职岗位(这次他学聪明了,打死也不上一线)的时候,
那个熟悉的、如同催命符般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屏幕上跳动着“狗东西”三个大字。
郭言成眼皮一跳,
深吸一口气,
认命地按下接听。
“言成啊,”
萧银河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让郭言成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尴尬?
“有个事儿,你得……呃,得有点心理准备。”
郭言成心里“咯噔”一下,
警铃大作!
这开场白太熟悉了!
每次萧银河用这种欲言又止、充满歉疚(假惺惺!)的语气说话,
准没好事!
不是九死一生的任务,
就是挖好了等他跳的巨坑!
他反应快如闪电,
身体比脑子先动,
对着手机就是一个九十度深鞠躬,
语气斩钉截铁,
充满了破釜沉舟的悲壮:
“头儿!报告头儿!我已经正式递交了转文职的书面申请!签字画押了!”
“您要是再让我去干那些打打杀杀、缺胳膊断腿的活儿。”
“我立刻!马上!原地辞职!谢谢领导理解!再见!”
说完,他作势就要挂电话。
“等等!等等!”
萧银河在电话那头急吼吼地喊住他,
声音听起来更尴尬了,
“不是前线!真不是!”
“付兑可以作证!是文职!绝对的文职工作!”
旁边立刻传来付兑那万年不变的、慢悠悠的、带着点看好戏腔调的声音:
“嗯,我作证,确实是文职。纯的。”
郭言成悬着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一半,
但多年的斗争经验告诉他,
萧银河的话最多只能信一半。
他狐疑地问:
“文职?什么文职?难道是让我去管后勤仓库?还是去档案室整理陈年老卷宗?”
“咳咳,”
萧银河清了清嗓子,
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
“那个……需要你去京城政法大学。”
京城政法大学?!
郭言成眼睛“唰”地亮了!
如同饿狼看到了肉!
这是要去学校做事啊?!
“当老师?!”
郭言成的声音都激动得有点变调,
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狂喜,
“这个好啊!这个太可以了!没问题!什么时候报到?我这就收拾行李!”
“呃……”
萧银河那边沉默了一下,
尴尬的气息几乎要透过电波溢出来,
“那个……言成啊,不是当老师……”
不是老师?
郭言成高涨的热情被浇了盆冷水,
但“政法大学”和“文职”这两个关键词还在支撑着他:
“那是……做行政?挂职顾问?都行都行!我服从组织安排!”
电话那头传来付兑一声极其清晰的、充满怜悯的叹息。
萧银河的声音更虚了,
带着一种“这话我真不想说”的艰难:
“付兑,你……你跟他具体说说吧。”
付兑那慢悠悠、气死人不偿命的声音再次响起,
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郭言成刚刚升起的希望泡泡上:
“是这样的,言成。”
“前不久呢,立法机关那边新通过了一部《部队军官军衔晋升与保留补充条例》,完善了一些……嗯,细节。”
郭言成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强作镇定:
“哦?然后呢?跟我去京城政法大学有关系?”
“难道新条例规定去高校任职不能晋升军衔了?”
“没事没事,我觉悟高,一辈子做个准将也挺好,为革命事业奋斗终身嘛!”
“不,”
付兑的声音毫无波澜地打破了他的自我安慰,
“新条例明确规定,保留现有军衔,必须满足相应学历要求。”
“像您这样的将官,至少得是……本科毕业和学士学位。”
郭言成愣了一下,
随即松了口气:
“嗨!我当什么呢!吓我一跳!我是啊!”
“国防大学指挥系的,正儿八经的本科!”
“我们也是这么跟负责核查的军务部门领导汇报的。”
付兑的语气依旧平稳,
却像钝刀子割肉,
“然后呢,领导们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调阅了您的原始学籍档案……”
郭言成心里“咯噔”一声。
“……很遗憾,”
付兑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同情(也许是错觉?),
“档案里没有查到您的毕业论文终稿。”
“同时,系统显示您在大三下学期因‘特殊紧急任务’长期离校,导致《高等军事地形学》、《战略战役模拟推演》和《联合作战指挥基础》三门必修课……缺考。”
“学分,没有修满。没有学士学位。”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郭言成的声音悠悠传来:
“我接深渊计划时,他们说提前毕业的。”
“你是有毕业证书,但没给你发学士学位啊。”
郭言成拿着手机,
僵在原地,
感觉一道无形的天雷正正地劈在他天灵盖上,
把他从“未来郭教授”的美梦里劈得外焦里嫩,
灵魂出窍。
他张了张嘴,
喉咙里发出“嗬嗬”两声,
像条离水的鱼。
半晌,
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和看透世事的沧桑,
对着电话无力地摆了摆手,
仿佛付兑就站在他面前:
“付兑……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他深吸一口气,
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把矛头转向了电话那头一直沉默装死的正主:
“萧!银!河!你跟我直说吧,京城政法大学出什么幺蛾子了?”
“是不是有谁要造反了?还是有间谍出现了?”
萧银河干咳两声,
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
“言成啊,瞧你说的……真没啥大事!”
“就是……就是组织上综合考虑,觉得你需要补一个学士学位。”
“这样呢,你的档案就完整了,军衔自然也就保住了!合情合理合法嘛!”
郭言成捏着手机,
指关节都发白了,
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还、有、呢?”
萧银河在电话那头明显噎了一下,
沉默了几秒,
才用一种“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的无奈语气,
压低声音补充道:
“呃……顺便……最近风声有点紧,境外某些不太安分的人貌似在京城政法大学里出现了。”
“你去读书,身份掩护正好,顺便……帮忙摸摸底?看看是哪些不长眼的小虫子?”
郭言成对着空气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这老狐狸没憋好屁!
文职?
上学?
全是幌子!
核心还是抓虫子!
不过……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
京城政法大学,
那可是全华国顶尖法律人才的摇篮,
里面藏龙卧虎,
很多高干子弟就在里面念书!
去那儿卧底抓间谍?
听起来是挺唬人,
但细想之下,
简直是所有任务里安全系数最高的了!
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有食堂有宿舍,
还能重温校园生活,
顺便把学位这个历史遗留问题解决了,
保住军衔……甚至,
运作得好,
升少将也不是梦?
这哪里是坑?
这分明是萧银河这老狐狸难得良心发现,
给他发的带薪休假进修福利包啊!
还是附赠军衔升级券的那种!
“行!”
郭言成瞬间念头通达,
爽快得让电话那头的萧银河都愣了一下,
“不就是卧底学校当回炉新生嘛!没问题!什么时候开学?”
“9月1号!新生报到日!”
萧银河赶紧接话,
语气都轻松了不少,
“到时候我亲自开车送你过去!”
“用不着!”
郭言成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我自己去!省得看见你心烦!”
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
办公室里的付兑看向明显松了口气的萧银河,
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头儿,这次您倒没怎么坑他。不过……”
他放下茶杯,
眼神带着点不解,
“凭言成的功勋,随便哪个动动手指,给他把成绩单改改,毕业论文‘补’一份,不就完了?”
“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真让他回去当学生?还是跟一群小他快10岁的小崽子一起?”
萧银河走到窗边,
“改成绩?补论文?”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摇了摇头,
“那多没意思。京城政法大学这一潭水,看着清澈见底,可最近底下冒的泡泡,有点不对劲的味道了。”
“水面下的东西,循规蹈矩地去查,反而查不到。”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
“让郭言成去,就是要让他把这潭水,彻底给我搅浑!”
“他那闯祸精的体质,加上看什么都不顺眼的狗脾气……”
萧银河的笑容带着点期待,
又有点幸灾乐祸,
“浑水里,才好摸鱼。”
“再说了,他不是喜欢女大吗,这不也算是福利?”
付兑想了想一个准将穿着军训服,
混在一群十八九岁新生里做队列训练的样子,
再想想郭言成那张写满“老子不爽”的臭脸。
他默默地又端起茶杯,
喝了一大口压惊。
看来,
京城政法大学这个学期,
注定要鸡飞狗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