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刀,把切好的萝卜块倒进锅里。水已经烧开了,萝卜下去时发出“噗”的一声响。
顾柏舟站在灶台边,手里还拿着刚才送信的小厮递来的纸条。他没说话,但眉头一直没松开。
李商人坐在堂屋的木凳上,脚边放着包袱。他今天跑了一整天,鞋面上沾着黄泥。
我擦了手,走到堂屋中间。“我们得谈一谈。”
他们两个都看向我。
“现在最怕的不是别人说我们坏。”我说,“是我们自己信了他们的话。”
顾柏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常年握锄头,掌心有厚厚的茧。他慢慢把手攥成拳,又松开。
李商人抬起头。“你想怎么做?”
我没有马上回答。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布,铺在桌上。这是系统生成的溯源记录投影,能看清每一批米的种植、收割、运输过程。
“你们看。”我指着第一条线,“这批米是三月初种的,灌溉用了智能系统,温度湿度都有记录。收割那天,我和老周亲自监工,二十个人一起装袋封箱。”
我又指向第二条。“这批走的是南线商道,途中经三次抽检,结果都在这里。包括镇上王记茶楼订的那批,他们掌柜还夸过米香纯正。”
李商人凑近了些。“这些图……外人能看到吗?”
“不能。”我说,“只有我们内部能调出来。”
顾柏舟忽然开口:“我家孩子天天吃这米。我婆娘也吃。前两天村医来量身子,说比去年壮实了。”
他说完就停住了。平时他不爱讲话,可这话落在屋里,像一块石头落进水里。
李商人笑了下。“我也吃了快两年了。要是有毒,我早该倒下了。”
我点头。“所以我决定,不开口解释。”
他一愣。“什么?”
“我们不说。”我说,“也不降价,不停产。该怎么种还怎么种,该怎么发还怎么发。”
“可外面都在传……”
“我知道。”我打断他,“但他们传的是虚的,我们做的是实的。只要我们不乱,他们就掀不翻船。”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几个跟着我们干了几年的老伙计,被叫来了。
我让他们坐下。屋里一下子坐满了人。
“我先说清楚。”我看着他们每一个人,“订单掉了六成。三家老铺退了货。赵财在镇西卖低价米,打着‘惠民’的名头。”
没人说话。
“这些都是事实。”我继续说,“但我问你们一句——我们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客户的事?”
还是没人应。
“我敢说没有。”我的声音抬高了些,“因为我们种的每一粒米,都经得起阳光照,经得起良心问。”
顾柏舟站起来。他个子高,往那一站,整个人显得沉稳。
“我家田里的稻子,是我一锄一锄翻出来的。”他说,“浇水是按天数算的,除草是手工拔的。我没偷懒,也没贪便宜。”
他顿了顿。“要是这米有毒,那就是咒我全家死绝。”
这话重,可他说得平静。屋里有人轻轻点头。
李商人也站了起来。“我愿意留下。”他说,“哪怕只剩一口锅,我也跟着云姐熬到底。”
一个老伙计抹了把脸。“我也不走。这些年赚的钱是真的,吃的饭也是真的。我不信别的,我就信这个。”
接着又有几个人表态。有人说要守好仓库,有人说愿意多巡夜,还有人说可以去镇上发传单,告诉人家我们米是怎么种出来的。
我听着,没打断。
等大家都说完,我才开口:“好。只要心不散,我们就还有机会。”
我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三条事。
第一,加强巡查登记。进出大棚和仓库的人必须签字画押,谁出问题谁负责。
第二,核心技术只限五个人知道流程。包括灌溉系统的操作、能量转换舱的位置、主控台的密码。其他人一律不得靠近。
第三,每天汇总一次消息。谁在传谣言,哪家停了订单,哪条路被堵了,都要记下来报给我。
“我们要像护苗一样护住根基。”我说,“风刮得再猛,根扎得深,就不怕倒。”
有人问:“那外面怎么说我们?我们什么都不做吗?”
“不做。”我说,“越解释越像心虚。他们想看我们慌,我们偏不慌。他们想让我们降价,我们偏不降。他们想让我们关门,我们偏开门迎客。”
屋里静了一会儿。
然后李商人笑了。“你还真是稳得住。”
我没有笑。我知道接下来会更难。订单还会掉,流言还会传,可能连村里人都会躲着我们走。
但我不能乱。
会议快结束时,我把大家都叫住。
“接下来的路会很难。”我说,“但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独自扛。我们一起走。”
他们齐声说“好”。声音不大,可很齐。
李商人临走前对我说:“明天我去东集。那边还有几家老主顾,我想当面问问他们信不信得过我这张脸。”
我说好。
顾柏舟送他到院门口。回来时,看见我在灯下整理名单。
“孩子们睡了?”我问。
“嗯。”他走进来,站在我旁边,“承安睡前还在念叨,说要帮阿娘看仓库。”
我手里的笔停了一下。
“他才五岁。”我说。
“但他知道家里的事。”顾柏舟说,“他知道我们在被人欺负。”
我低下头,继续写名字。
写完最后一行,我抬头看他。“你累吗?”
他摇头。“只要你在前面走,我就跟得动。”
他接过我手里的纸,吹灭了灯。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田里。
露水还没散。稻叶上挂着水珠,一碰就落。
几个工人已经在地头等着了。他们看到我,没多问,只是站直了身子。
我点点头。“开始吧。”
他们分散开,各自去岗位。有人检查滴灌管,有人清沟渠,还有人爬上了望台记录数据。
我站在田埂上,看着这片地。
绿油油的一片,一直延伸到山脚。
中午的时候,李商人回来了。他脸上有灰土,衣服也皱了。
“东集三家铺子还在卖我们的米。”他说,“标价比我这儿低两成。门口围了不少人。”
我问他:“你说了什么?”
“我说,你们买的不是便宜米,是假米。”他坐下来,喝了口水,“我说,真货在我手里,谁要,随时可以来看。”
“有人来吗?”
“有一个。”他说,“是个老顾客。他带了锅,当场煮了一碗。吃完说,味道不对。”
我点头。
“他还问我,你们是不是换了种法。”李商人看着我,“我说没有。我说还是那块地,还是那些人,还是原来的法子。”
“你怎么回答他?”
“我说,”他直视我,“如果你觉得味道变了,那是你的心先变了。人一慌,嘴也就偏了。”
我盯着他。
他没躲开视线。
远处传来孩子的笑声。是承安和雅柔在追鸡。
李商人忽然说:“只要我们不动,总有人会回来。”
我站起身,走向仓库。
门锁完好。登记本上,昨晚值班的是老周和小陈,签字清晰。
我打开内门,走进去。一袋袋米整齐码放,标签朝外,批次分明。
我抽出一袋,打开封口,抓了一把米在手里。
颗粒饱满,泛着淡淡的光。
我把米倒回袋中,重新封好。
转身时,看见顾柏舟站在门口。
“你来了多久?”我问。
“刚到。”他说,“我看你没出来,就进来看看。”
我走过去。“今晚我想加一次夜巡。”
“好。”他说,“我陪你。”
我们并肩走出仓库。阳光照在身上,暖的。
路过厨房时,听见锅盖响。是林婶在炖汤。
她看见我,掀开锅盖。“萝卜刚下锅,一会儿就能吃。”
我闻到了香味。
顾柏舟说:“今天吃得简单点也好。”
我点头。
我们三人坐在桌边等饭。谁都没提外面的事。
饭快好时,李商人突然抬头。
“云姐。”他说,“你说我们这样硬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看着他。
他眼神认真。
我没有立刻回答。
屋外风吹过稻田,发出沙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