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透过诊所窗户的缝隙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草药清香。
苏念卿仔细检查着药柜和诊疗计划,秀气的眉头渐渐蹙起。
一些常用药材的消耗速度明显超出了她离开这段时间的合理范围,尤其是几味价格稍贵、村里人轻易不会用的滋补类药材。
临川正在一旁整理学习笔记,敏锐地察觉到姑姑的沉默:“姑姑,怎么了?少了很多药?”
“嗯,”苏念卿没有隐瞒,声音平静,“数量对不上,少了一些不该少的东西。”
临川放下笔记,小脸绷紧:“是......是昨天她们偷的?”
苏念卿知道他指的是二妮和她娘,“现在还不能完全确认就是她们拿的,但昨天确实只有她们来过。”苏念卿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青山坳村景。
她心里有些沉重,不仅仅是因为丢失的药材,更是因为那份被辜负的信任。
本来她是只准备选两个人来带的,但她综合考虑还是加了二妮,因为二妮人小,她倾注的心血更多。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临川问,带着一丝愤怒,“去找她们?”
“不急。”苏念卿转过身,眼睛恢复了清明和冷静,“等会她们就会过来,我们看看情况。小川,你先去准备点东西,等下我们去趟村委,找下张会计和支书他们,告诉他们情况。”
临川得了吩咐就回了房间收拾东西,苏念卿则打开了诊所的大门,等着她们的到来。
不一会儿,王桂花、春杏、二妮就一起过来了,看着敞开的诊所大门,都一脸高兴。
“是不是苏医生回来了。”春杏紧了紧怀里的孩子。
“应该是的,我们去看看。”王桂花不由加快了脚步。
当她们看到坐在诊所里的苏念卿,一个个都兴奋不已,“苏医生,真的是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苏念卿也一脸笑容的看着面前的三人。
诊所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氛围。
王桂花和春杏的喜悦是纯粹的,她们围在苏念卿身边,七嘴八舌地说着这段时间村里的变化,春杏更是把孩子往前抱了抱,想让苏念卿看看。
小家伙似乎也记得这位“苏姑姑”,咧开嘴笑了。
苏念卿笑着逗弄了一下孩子,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一直低着头、几乎缩在角落里的二妮。
她的手指绞着衣角,那点布料都快被她揉烂了,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甚至带着点青灰,眼神躲闪,完全不敢与苏念卿对视。
“二妮,”苏念卿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二妮紧绷的神经,“怎么不说话?几个月不见,认生了?”
二妮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没……没有,苏医生……您回来了,我……我很高兴……”这话说得毫无底气,连旁边的王桂花和春杏都察觉出不对劲,疑惑地看了看二妮,又看向苏念卿。
苏念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语气依然平静:“高兴就好。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我不在,诊所多亏你们几个帮忙照看。”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药柜,然后落到二妮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如果你们有什么困难也可以跟我说。”
王桂花和春杏摇了摇头,“苏医生,很感谢你教会了我们医术,我婆婆现在都能下床走动了。”春杏很是高兴地说,“最难的时候幸好遇到你。”
苏念卿很是高兴春杏学到的艺术可以帮助她,“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功劳,”转头又看了看低垂着头的二妮,“二妮,你呢?有没有什么困难?”
二妮也摇了摇头。
苏念卿也知道情况了,她应该是不会说的,只得转身将诊疗单和药材库存单拿出来,“那我就说一说诊所的问题,今早我清点了一下药材库存,发现有些对不上。尤其是几味贵重些的滋补药,消耗得有点……不太合理。这段时间的药材进出,主要是谁在登记管理,能跟我详细说说吗?”
“轰”的一声,二妮只觉得脑袋里像炸开了锅,一片空白。
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苏医生果然发现了!
那平静的话语落在她耳中,比任何斥责都让她恐惧。
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往下掉,砸在脚下的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看着二妮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段时间的登记管理都是二妮在负责。
王桂花和春杏也彻底明白了,两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转为震惊和难以置信。
王桂花性子急,忍不住开口:“二妮?苏医生说的是真的?你……你动药了?!”
春杏也捂住了嘴,看着二妮那副摇摇欲坠、满脸泪水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痛心。
诊所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二妮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苏念卿看着眼前几乎崩溃的女孩,心中五味杂陈。
失望是有的,被辜负信任的痛也是真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惋惜。她站起身,走到二妮面前,没有厉声质问,只是递过去一块干净的手帕。
“擦擦吧。”苏念卿的声音放得更缓,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度,“告诉我,为什么?家里出问题了?你要知道这些都是公家的东西,二妮,抬起头,看着我说话。”
“公家”两个字,苏念卿特意加重了语气。
这不仅仅是对她个人的背叛,更是对集体财产的不负责任。
二妮被那“公家”二字刺得一激灵,她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满是绝望和恐惧,眼神慌乱地扫过王桂花和春杏,最后对上苏念卿清亮而锐利的目光。
那目光仿佛能看透她心底最深的懦弱和不堪。
“苏医生……我……我……”巨大的压力和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二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捂着脸,哭得撕心裂肺,“是我拿的……是我没用……对不起……对不起苏医生……呜呜呜……是我娘……她又逼我……她说家里……家里揭不开锅了……弟弟……弟弟又病了……她……她还说……要是不拿……就把我……把我卖给邻村的老光棍换彩礼……苏医生……我怕……我真的好怕……我不想嫁人……我想跟着您学医……我想有出息……呜呜呜……”
绝望的哭诉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王桂花和春杏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写满了愤怒。
她们知道二妮娘重男轻女,刻薄自私,却没想到竟然恶毒到要卖女儿的地步!
还要逼着女儿偷东西!
苏念卿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先前的那点惋惜被冰冷的怒意取代。
她弯下腰,不是去扶二妮,而是用带着力量的手抓住二妮的胳膊,硬是将她拉了起来。
“起来!跪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苏念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偷东西,无论什么原因,都是错的!这是原则问题,是犯罪!你叫我一声老师,我就不能看着你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更不能看着你被人当成随意拿捏的工具!”
二妮被她拉起来,身体还在筛糠般发抖,眼神涣散,充满了无助。
“你娘的行为,更是错上加错!逼你偷盗,还要卖你?谁给她的胆子?这是新社会!”苏念卿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王桂花和春杏,“桂花姐,春杏,麻烦你们去请一下张会计和杨支书,还有……把二妮娘也叫来。今天这事,必须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该算的账,一笔也不能少!”
王桂花立刻应声:“好!我这就去!” 她狠狠瞪了一眼还在哭泣的二妮,又心疼又气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春杏也抱着孩子,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二妮和苏念卿,跟着出去了。
诊所里只剩下苏念卿和哭得几乎脱力的二妮,以及沉默旁观的临川。阳光依旧从窗户洒进来,却驱不散此刻弥漫的沉重。
苏念卿看着眼前这个被原生家庭压垮的女孩,深吸一口气,语气稍微缓和,却带着更深的决断:
“二妮,眼泪收一收。等会儿人来了,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许瞒,也一个字都不许添。这是你为自己错误负责的第一步。”
“至于你娘……”苏念卿的眼神冷冽,“她欠下的债,该还的,一分都不能少!该受的教训,一次也不能缺!我苏念卿的徒弟,不是谁都能随便欺负、拿来换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