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故事,得从丰都鬼城附近那座名山讲起。这山当地人叫它“紫气山”,为啥呢?只因半山腰有个洞,终年紫气缭绕,洞壁上尽是些朱砂似的红痕,远远瞧着像是一团团火烧云飘在半空,煞是神奇。
相传太上老君当年云游四方,路过此地,见这山势险峻,灵气充沛,便选中了这洞炼丹。据说老君在这洞里炼了三炉丹:一炉是延年益寿的养生丹,一炉是起死回生的还魂丹,还有一炉是能让人白日飞升的升仙丹。
炼丹的事儿是不是真的,咱说不准,可这洞的邪乎劲儿,丰都老老少少没人不晓得的。
话说光绪年间,这山脚下住着个叫李老四的采药人。李老四五十来岁,在这山里采了大半辈子的药,什么山参、灵芝、黄精、首乌,没有他不认识的。可有一味药,他寻了十几年也没寻着——传说中老君炼丹时遗落的“丹砂土”。
“爹,您老就别惦记那玩意儿了。”李老四的儿子李栓柱常常劝他,“王半仙都说了,那洞进不得,进去了就出不来。”
李栓柱口中的王半仙,是丰都县城里的一个算命先生,平日里给人看相算命,偶尔也做点驱邪的营生。这王半仙说话神神叨叨的,可偏偏有几分准头,县里人都信他几分。
“你懂个啥!”李老四总是吹胡子瞪眼,“那丹砂土是宝物,指甲盖大一块就能换一头牛!要是咱能找到,给你娶媳妇的彩礼钱不就有了?”
李栓柱二十有三,还没说上媳妇,这是李老四一块心病。
这年秋天,连绵下了半个月的雨,山路泥泞难行。李老四在家憋得难受,这天一早见雨停了,便背起药篓子要上山。
“爹,这刚停雨,山路滑,您别去了。”李栓柱拦住他。
“去去去,你懂什么。”李老四推开儿子,“雨后正是采蘑菇的好时候,蘑菇能卖钱,懂不懂?”
李栓柱拗不过,只好由他去。
李老四拄着根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往山里走。雨后的山林雾气弥漫,树叶上水珠滴滴答答往下掉。他专拣那人迹罕至的小路走,想寻些值钱的药材。
走着走着,他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这香气不像花香,也不像药香,倒像是庙里烧的那种檀香,却又更清冽些,闻着让人精神一振。
李老四顺着香气找去,转过一片茂密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处石壁上,赫然有个洞口,洞口周围紫气缭绕,那香气正是从洞里飘出来的。
“莫非……这就是老君洞?”李老四心里怦怦直跳。他在这一带采药几十年,从没见过这个洞。
他小心翼翼走近洞口,往里瞧去。洞内并不昏暗,反而有一种淡淡的红光,像是日落时的余晖。洞壁上果然有丹砂似的红色痕迹,蜿蜒曲折,像是有人用朱砂在石头上画了符咒。
李老四想起王半仙的话:“那洞进不得,进去了就出不来。”他犹豫了一下,可那股奇异的香气越来越浓,勾得他心里痒痒的。他想,我就进去看一眼,找块丹砂土就出来,能出什么事?
他弯腰钻进洞去。
洞内比外面暖和许多,空气里弥漫着那股奇香。李老四越往里走,洞越宽敞,最后竟来到一个石室模样的地方。石室中央,有一处凹陷,像是炉灶,周围散落着一些暗红色的土块。
“丹砂土!”李老四大喜,连忙蹲下身捡拾。他捡了七八块,小的如枣,大的似拳,小心包好放进药篓。
正要离开时,他忽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说话,又像是风穿过石缝的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李老四心里发毛,背着药篓快步往外走。可奇怪的是,他来时明明只走了一条直路,回去时却岔路丛生。他在洞里转来转去,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坏了!”李老四额头冒出冷汗,想起王半仙的警告,心里暗暗叫苦。
他在洞里不知转了多久,只觉得腿都软了,还是出不去。正绝望时,那股奇异的香气忽然浓郁起来,眼前渐渐浮现出奇异景象——
他看见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穿着宽大的道袍,手持拂尘,正站在一个巨大的丹炉前。丹炉下火焰熊熊,炉顶紫气升腾。老者不时往炉中投入各种药材,口中念念有词。
李老四揉了揉眼睛,景象并未消失。他吓得大气不敢出,躲在石壁后偷看。
那老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朝李老四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李老四只觉得那双眼睛深不可测,像是能看透人心。老者微微一笑,并未说话,继续炼丹。
不知过了多久,丹炉忽然震动起来,炉盖掀开,三道金光冲天而起。老者伸手一招,三粒金灿灿的丹药落入他手中。
“成了。”老者轻声道,声音在山洞里回荡。
他将其中一粒丹药收进葫芦,另外两粒却随手放在石台上,转身飘然而去,身影渐渐消失在紫气中。
李老四看得目瞪口呆。等老者完全消失,他才战战兢兢走过去,只见石台上放着两粒丹药,一粒赤红如血,一粒金黄耀眼。他犹豫再三,没敢拿那丹药,只将包好的丹砂土紧紧抱在怀里,继续寻找出口。
说来也怪,这次他很快找到了来时的路,不多时就看到了洞口的亮光。
李老四冲出洞口,长长松了口气。他回头看去,那洞口依然紫气缭绕,可不知怎的,他觉得这紫气比进去时淡了许多。
他顾不上细想,背着药篓往家赶。可走着走着,他发觉不对劲——这山路他走了几十年,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家,可现在周围的景色全然陌生。
太阳已经西斜,李老四在山里转来转去,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他心一横,决定先下山再说。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他终于看到山脚下有人烟。走近一看,是个他从没见过的村子。村里人见他从山上下来,都好奇地围过来。
“老哥,你是从紫气山上下来的?”一个老汉问。
李老四点点头:“是啊,我在山里迷路了。请问这是哪里?离丰都县城多远?”
那老汉和其他人对视一眼,表情古怪:“丰都?老哥你说的是哪个丰都?咱这儿是忠州地界,离你说的丰都少说也有二百多里地呢!”
李老四如遭雷击,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早上从丰都山脚下进山,怎么一天工夫,就跑到两百多里外的忠州来了?
村里人见他失魂落魄,好心收留他一晚。第二天,李老四一路打听,走了三天才回到丰都。
到家时,李栓柱正急得团团转,见他回来,又惊又喜:“爹!您这四天去哪儿了?王半仙说您准是进了老君洞,正说要带人去找您呢!”
“四天?”李老四更糊涂了,“我明明只去了一天啊!”
李栓柱说,他爹已经失踪整整四天四夜了。
李老四将洞中奇遇说给儿子听,李栓柱听得目瞪口呆。父子俩商量一番,决定去找王半仙。
王半仙住在县城东头,是个不起眼的小院子。听李老四讲完经过,王半仙捋着山羊胡,沉吟良久。
“李老哥,你这是遇见‘洞中一日,世上千年’的奇事了。”王半仙缓缓道,“那老君洞连接阴阳两界,洞内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你在洞里不过几个时辰,外面已经过了四天。”
李老四听得后背发凉:“那我怎么跑到忠州去了?”
“老君洞有七七四十九个出口,散布在方圆三百里内。”王半仙说,“你能从忠州出来,还算运气好。有人从那洞里出来,直接到了湖北地界呢!”
李老四忙从药篓里取出丹砂土:“王先生,您看这个……”
王半仙接过一块丹砂土,仔细端详,又放在鼻下闻了闻,脸色一变:“这真是老君洞里的土?”
“千真万确!”李老四将如何捡到丹砂土的经过又说了一遍,但隐去了看见老者炼丹的幻象——他自己也拿不准那是不是幻觉。
王半仙眼神闪烁:“李老哥,这东西可是宝物。不过……我劝你别留,尽快处理掉。”
“为啥?”李老四不解,“不是说这丹砂土很值钱吗?”
“值钱是值钱,可这东西沾了仙气,也沾了邪气。”王半仙压低声音,“老君炼丹,炼的不只是仙丹,还有世间百味。丹砂土吸收了炼丹时的各种气,有好的,也有坏的。普通人留着,怕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李老四将信将疑,可王半仙在丰都名气不小,他的话不能不听。回到家后,李老四思来想去,决定留下两块小的,其余的都卖掉。
他在县城药铺卖了丹砂土,果然得了不少钱,足足二十两银子,够买两头牛了。李老四喜滋滋地揣着银子回家,开始张罗给儿子说亲。
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李老四夜里总做怪梦,梦见那个白须白发的老者站在丹炉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接着,家里开始出现怪声——夜深人静时,总能听到有人在院子里走动,可开门一看,空无一人。
最邪门的是李栓柱。这小伙子原本身体健壮,可自从李老四从老君洞回来,他就一天天消瘦下去,面色苍白,整日无精打采。
李老四请了郎中来看,郎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气血不足,开了些补药。可药吃了不少,李栓柱的病却不见好。
这天夜里,李老四又被怪梦惊醒。梦中,那老者终于开口说话了:“取而不问,是为盗也。”
李老四猛然惊醒,冷汗涔涔。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在老君洞里拿了丹砂土,却没经过主人同意,这是偷啊!那老者是在怪罪他!
他再也睡不着,天一亮就去找王半仙。
王半仙听他说完,叹了口气:“我早说了,那东西不能留。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把剩下的丹砂土还回去。”
“还回去?”李老四傻眼了,“我怎么还?那洞我都找不到了!”
“找得到。”王半仙说,“我陪你走一趟。不过有言在先,这事凶险,我不能白干。”
李老四连忙说:“您要多少钱都行!”
王半仙摆摆手:“钱我不要。我要一块丹砂土——不是你现在有的,是洞里最大的一块。”
李老四愣住了:“您不是说这东西不能留吗?”
“你们普通人不能留,我能。”王半仙神秘一笑,“我自有办法化解其中的邪气。”
事到如今,李老四别无选择,只好答应。
第二天一早,王半仙带着李老四上山。说来也怪,李老四上次怎么也找不到的洞口,王半仙轻车熟路就找到了——就在那片竹林后,紫气依然缭绕。
“你在洞口等着,我进去还土。”王半仙说。
“我跟您一起进去吧?”李老四不放心。
王半仙摇头:“你身上已经沾了洞里的气,再进去怕是就出不来了。在这儿等着,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进来。”
李老四只好在洞口等着。
王半仙进了洞,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拳头大的丹砂土,正是他要求的那块。奇怪的是,这块丹砂土颜色格外鲜艳,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办妥了。”王半仙说,“我已经跟洞里的‘那位’说清楚了,你儿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果然,回家后没几天,李栓柱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精神也好了许多。
李老四彻底信了王半仙的话,再也不敢打老君洞的主意。他用卖丹砂土的钱给儿子娶了媳妇,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至于王半仙,他得了那块最大的丹砂土后,在丰都的名气更大了。有人说他用丹砂土炼成了能治百病的仙药;也有人说他夜观天象时,常能看到紫气从老君洞方向飘到他家院子。
不过王半仙自己清楚,那块丹砂土他根本没用——他找了个吉日,悄悄把它埋在了紫气山的一处风水宝地。用他的话说:“有些东西,不是凡人该得的。强求了,反倒招祸。”
如今,紫气山的老君洞还在,依然终年紫气缭绕。偶尔有胆大的年轻人想进去探险,总会遇到山里的老人劝阻:“别去啦,李老四的教训还不够吗?那洞里的东西,不是咱们该碰的。”
而那些误入洞中又侥幸出来的人,往往会在不同的地方出现,有的在百里之外,有的甚至在邻省。他们都说着相似的经历:洞中奇香,洞壁丹砂,还有那若有若无的炼丹声。
至于洞里到底有没有太上老君,有没有仙丹,那就谁也说不清了。毕竟,仙家的事,凡人哪能弄得明白呢?
只留下一句老话在丰都流传:老君炼丹非凡物,莫贪莫取莫强求;洞中一日世数日,紫气山中藏春秋。
这故事啊,就像那紫气山上的云雾,似真似幻,说不清道不明。信的人自然信,不信的人只当是个传说。可你要问丰都的老人,他们会神秘地眨眨眼:“有些事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世上的奇事,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