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术站在港口高处,看着这壮观的一幕,脸上露出了运筹帷幄的笑容。
他放弃更便捷、成本更低的青州港上岸,一方面是为了安全担心周军在海上袭击;另外一个目的,就是通过陆路的兴师动众,展示此行的“高调”!
他要让沿途所有势力、所有百姓都亲眼看到:鹰扬军不缺粮!鹰扬军有能力解决任何危机!
他甚至下令,所有士兵和护卫不得驱赶围观百姓,还要主动宣传:“后面还有船队,粮食总共要运回来上百万石!”
这既是为了稳定民心,粉碎谣言,更是借此机会,为鹰扬军打造“爱民如子、能力卓着”的金字招牌,将这次危机转化为一场声势浩大的政治宣传。
运输队伍一路向北,旌旗招展,粮车辚辚,声势浩大,所经之处,果然引得无数人瞠目结舌,议论纷纷。
当队伍进入西夏控制的关襄城防区时,严星楚为了以防万一,早已命令田进率领两万鹰扬军精锐,携带百门飞骑炮,陈兵于鹰扬军与西夏的边境线上。
严星楚并非完全不放心魏若白(当然也觉得他不至于那么蠢),他更担心的是井口关的伪周军队会不会狗急跳墙,出兵劫粮。
幸好,或许是忌惮鹰扬军的军威,或许是广靖军在东南的牵制起了作用,井口关方向始终没有动静。
洛天术带着崔平、余重九、杨霸等人与田进顺利汇合。
粮食一进入归宁府地界,洛天术立刻下令,在沿途几个预先公告的县城,开设临时售粮点,向百姓限量出售平价粮食。
当无数亲眼目睹了运粮盛况、又半信半疑的百姓,真的用之前根本不敢想象的低价,买到了沉甸甸、金灿灿的稻谷时,所有的担忧和恐慌都化作了对鹰扬军的感激和信任。
“鹰扬军说到做到!”
“严大帅心里有我们老百姓!”
“那些说没粮的黑心肝,不得好死!”
民心,在这一袋袋粮食被百姓亲手接过的时候,迅速安定下来,并且变得更加凝聚。
而在归宁城中,严星楚和周兴礼、张全等人也没有闲着。
在粮食抵达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全力运作。
通过说书人、街头告示、以及“无意”中流出的各种消息,将皇甫辉、余重九、米和等人在南洋购粮的事迹大肆宣扬(吴婴的身份敏感,只以“大行人司干员”代称),将这次运粮的成功,塑造为鹰扬军上下同心、智勇双全的必然结果,极大提振了士气与自豪感。
同时,更将周迈、陈彦如何勾结内奸、哄抬粮价、企图饿死鹰扬军百姓的阴谋彻底公之于众。
各种细节被描绘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见。
成功的将民愤的矛头,从之前对鹰扬军管理不力的些许埋怨,完全转移到了外敌和内奸身上。一时间,“打倒伪周”、“严惩国贼”的呼声在鹰扬军控制区内此起彼伏。
当庞大的运粮车队终于抵达归宁城下,来自鹰扬军各府、州、道的官员和役夫们,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粮食在城外卸货、清点、分配时,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基层的动荡隐患,被这实实在在的粮食彻底抚平。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洛天术找到陶玖深入商议后,联名向严星楚呈报了一份长远计划:由护卫队抽调三千人常驻南洋,不仅负责未来的粮食、香料等贸易,采购货物,更可以结合吴婴的谍报力量,深入探查伪周在南洋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银岛的猜测已被列为最高机密),同时这支武装力量的存在,也能震慑南洋各方势力,保障鹰扬军的商业利益。
严星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批准了这条建议。
既然余重九已经到过南洋,了解一定的南洋情况,就由他亲自带队坐镇前期,待一切稳定后再做安排。
这个决定让北天护卫队的杨霸心里像猫抓一样痒。
他本就喜欢南方温暖湿润的气候,对南洋岛国更是充满好奇,原本以为这次运粮后就没他什么事了,万万没想到洛天术还留了这么一手,而且一路上口风极紧。
他找到余重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余,你们洛商护卫队可不能独吞这差事啊!南洋那地方,风吹日晒的,兄弟们辛苦,以后咱们得轮换!”
余重九岂能不知他的心思,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放心,老杨,这么大的摊子,光靠我们哪行,以后肯定有你们北天护卫队出力的时候!”
就这样,在鹰扬军上下协力、多管齐下的应对下,这场席卷北境的粮食危机,终于被成功化解。
冬天和春节,在粮食安稳入库和民心重新凝聚中,悄然过去。
但这个冬天,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却格外寒冷和难熬。
那些当初被周迈和陈彦利用,或是自己贪心,大量囤积粮食企图牟取暴利的商人,尤其是东牟的商人,此刻欲哭无泪。
粮价暴跌的速度远超他们想象,之前囤积的粮食如今成了烫手山芋,抛售出去至少要亏损两成,后期高价接盘的更是血本无归,亏损超过五成者大有人在。
有人壮着胆子提议,希望东牟朝廷能给予一些补偿或支持,但立刻被明白人拦住:“太子爷(陈彦)现在正因为计划失败而火大,你们这时候去触霉头,是嫌命长吗?”
商人们终究是商人,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跟陈彦闹。
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暗自决定,以后再也不掺和这种神仙打架的事情了。经此一役,许多人家业损失过半,元气大伤。
陈彦的出手,周迈的入局,鹰扬军的应对……这场没有硝烟的经济战争,最终的结果是三方皆伤,没有真正的赢家。
鹰扬军虽然付出了巨大代价,但稳住了根基,赢得了民心;而周迈和陈彦,不仅耗费了巨量资金,更暴露了自身的战略意图和周迈的部分底牌,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
几方势力,如今都只能暂时舔舐伤口,收拾残局,等待着下一个时机的到来。
寒冬终于过去,元宵的彩灯还带着些许余温,归宁城乃至整个鹰扬军控制区的秩序已基本恢复稳定。
第二批十万石粮食原本也是想通过陆路,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水路。
因此当第二批粮食在春节前到达青州港时,粮价在充足供应的打压下完全回归正常,钱庄的挤兑风潮也早已平息,民心不仅安定,更因那场声势浩大的运粮行动而对鹰扬军平添了几分信赖。
就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春寒中,洛天术酝酿已久的第二策,正式呈到了严星楚的案头。
帅府书房内,关于这份“告天下谢援书”的提议,引发了不小的争论。
“大帅,此举是否过于高调?将盟友援助之事公之于众,固然能彰显我鹰扬军得道多助,但也可能,甚至……让某些盟友出现裂痕。”涂顺有些担心地提出了疑虑。
张全这个冬季嗓子都不好受,现在开春了,已经好了许多。但还是有些咳嗽:“咳咳……涂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此案如公布,利弊皆有。”
邵经不是太认同他们的看法:“此次危机,内外交困,谣言四起。正需借此机会,向天下昭告,我鹰扬军非但未倒,反而朋友遍天下,根基愈发稳固!这能极大提振我方士气,震慑宵小。”
周兴礼捻着胡须,补充道:“更重要的是,可以借此厘清敌友,凝聚人心。哪些是雪中送炭的真朋友,哪些是隔岸观火甚至落井下石的,让百姓、让将士、让天下人都看清楚。尤其是……那份名单的排序和内容,大有文章可做。”
他话中有话,所有人都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西夏的缺席。
蒙乾接口道:“周大人所言极是。公开致谢,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感谢该谢的,至于没出现的……天下人自有公论。这比我们自己去指责、去抱怨,要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严星楚坐在主位,沉默地听着众人的争论,手指习惯性地敲击着桌面。
争论持续了整整一天。
支持者认为这是化危机为转机,凝聚人心、彰显气度的绝佳机会;反对者则担忧会过早暴露战略意图,激化与西夏的矛盾,甚至引来更猛烈的针对。
最终,严星楚思考了两日后,一锤定音:“准!就按天术的提议办。不仅要谢,还要大张旗鼓地谢!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鹰扬军有恩必报,有债必偿!至于某些人……既然选择了作壁上观,也就休怪天下人议论了。”
于是,一份由鹰扬军大帅严星楚署名,文采斐然又情真意切的《告天下谢援书》,以最快的速度誊抄无数份,通过驿道、商路、行人司渠道,发往鹰扬军控制的每一个城镇、村落,同时也传到了周边所有大小势力的案头。
谢援书首先以沉痛的笔触回顾了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鹰扬军民所经历的“粮荒”之困,将其定性为“伪周、东牟宵小,勾结内奸,欲以金帛朽我根基,以饥馑乱我民心”的恶毒阴谋。
随即,笔锋一转,充满了慷慨激昂与感激之情:
“……然,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当此危难之际,四方友朋,八方义士,或慷慨解囊,或鼎力相助,或仗义执言,使我鹰扬得以破奸谋、稳大局、安黎庶!此恩此德,星楚及鹰扬军民,铭感五内,永志不忘!今特列名于后,昭告天下,以表谢忱,亦使后世知我鹰扬非独力支撑,实乃得道多助也!”
接下来,便是那份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援助名单:
首位,草原恰克南汗庭!援助:牛羊五万头,白银二十万两!
当这份名单随着告示贴遍大街小巷,说书人敲响醒木传遍茶楼酒肆时,在整个鹰扬军防区内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许多老人还记得多年前草原骑兵南下劫掠的惨状,虽然经过几年的结盟,大家对恰克族已经有了些改观松动,但是对“恰克”二字本能地还是带着警惕和敌意。
当看到那实实在在的五万头牛羊和二十万两白银的援助时,这种根深蒂固的印象开始瓦解。
“没想到……这草原上的南汗庭,如今竟成了咱们最大的帮手?”
“五万头牛羊啊!还有二十万两银子!这手笔……看来他们是真心跟咱们结盟了。”
“以前总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现在看来,关键时刻,还是得看实际行动啊!”
街头巷尾,百姓们议论纷纷。
虽然曾经发生的事,不可能完全地消除,但“金方南汗庭”在鹰扬军百姓心中的形象,第一次得到了大规模、公开的正面认可,被民间认为是“可靠的盟友”。
第二位,天狼军、广靖军!援助:粮食五万石,并派兵策应,协助运粮。
名单明确点出了这两大东南同盟成员在军事和物资上的双重支持。“同盟之义,坚不可摧!”这八个字被特意加粗,彰显着东南同盟的团结,也是对潜在离间者的有力回击。
第三位,白袍军、西南自治同盟!援助:粮食各三万石。
其中,谢援书还特别提及:“西南自治同盟汉川军守将马回,禀其军帅秦昌钧意,于隆济、云台百姓困顿之际,各援粮五千石,义举可风!”
这一笔细节的添加,不仅感谢了西南自治同盟的整体援助,更突出了马回和秦昌的“义举”,显得情真意切,也为日后与西南势力,特别是与汉川军的进一步交往埋下了伏笔。
对于以上所有伸出援手的友军,严星楚在谢援书中代表鹰扬军郑重承诺,将在商业往来、农业技术交流乃至“军械革新”等方面,给予相应的回馈和优先权。
这不仅仅是口头感谢,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捆绑。
接下来,是对内部“义商”和“义士”的表彰。
洛商商业联盟以平价供应粮食十五万石,稳住了市场的基本盘。
其中与鹰扬军关系最紧密的明家、秦家、徐家三家,各出粮二万石,被重点表彰。
所有参与此次平价供粮、数量超过一千石的商行,均被授予“鹰扬义商”称号,并享受鹰扬军领地内一年的商税减免。
这对于商人而言,是极大的荣誉和实惠,足以让那些之前犹豫甚至暗中囤积的商贾悔青肠子。
个人义士中,鹰扬军内部官员,从文官主簿、武官总旗以上,几乎人人都有捐赠,体现了上下同心。
而捐赠最多的,是归宁府知府朱威的家族。朱威的老父亲朱大敞,那位看着严星楚从微末书吏一步步崛起的老酒楼东家,拿出了家族积累,捐献粮食一千石、白银一千两。
这份情谊,被浓墨重彩地书写,树立了一个“与鹰扬休戚与共”的典范。
甚至连方外之人也未曾缺席。
洛东关的洛东寺、隆济城的黄石观,在困难时开设粥棚,救济贫苦,其善行也被记录在册,得到了官方的公开肯定。
在谢援书的最后,严星楚写道:
“此番得以破奸谋、度时艰,非星楚一人之功,亦非鹰扬一军之力。实乃友邦鼎力支持,义商慷慨解囊,义士倾力相助,更赖我鹰扬上下官员同心同德,献策出力,尤赖我万千百姓深信不疑,共克时艰!鹰扬有此基石,何惧前方荆棘!未来可期,吾等当再接再厉,共创太平!”
这份谢援书,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激起了千层浪。
天下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
东牟,东宫。
陈彦看着手中的谢援书抄本,脸色阴沉。
他耗费巨资,联合周迈发动经济战,本想不动刀兵就耗死鹰扬军,没想到对方不仅挺了过来,还借此机会大肆宣扬,凝聚了内部,巩固了同盟。
“严星楚,好一个得道多助!”他冷哼一声,将抄本摔在桌上,“看来,是本宫小瞧了你的能耐!”
伪周,天阳城皇宫。
周迈的反应更为复杂。
他既恼怒于鹰扬军的“死灰复燃”,更心疼那批被劫的银两和可能暴露的南洋运输线。
看着谢援书上那一长串名单,他眼中寒光闪烁:“哼,待朕稳住内部,整合实力,必将这些跳梁小丑一一扫平!”
但他心底也不得不承认,严星楚这一手“公开致谢”,玩得漂亮,极大地提升了鹰扬军的声望和凝聚力。
然而,几乎所有细心的看客,在浏览完那份长长的、连捐五石粮食的百姓名字都记录在册的名单后,都发现了一个刺眼的缺失——西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