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愿目光微凝。
她的执着与不甘,透过幻境清晰传递。
那句“伪灵根也可踏仙途”的稚嫩宣言,在雾气中回荡,带着孩童特有的倔强,刺的林愿心头微酸。
幻境……终究是幻境吗?
不!
她们都不甘!
若不试过,又怎知不行!
“口授心法,终究太过虚无……”林愿沉吟一瞬。
境界未至筑基,神识不显,她根本无法如高阶修士般意念灌顶。
目光掠过小林愿模仿父亲挥拳时残留的拳架痕迹,一个沉寂多年的记忆忽然闪过。
父亲曾教导过她感受气血搬运、劲力流转时,曾提到过一种凡俗武学中的笨法子——观想导引,意到气到。
此法看似粗陋,却以身体为基,意动为引!
“心火为源,肝木为引。”
她声音陡然沉凝,不再空泛,而是带上了一丝武学开桩时的笃定。
她并指如剑,虚点向小林愿的膻中穴与期门穴,指尖轨迹清晰如画。
“此处,如炉火熊熊,滚烫灼热;此处,似春木破土,生机萌动……莫用眼观,以肤感其温,以鼻嗅其息!”
女童茫然闭目,小脸皱成一团,努力体会着这陌生的“感觉”。
就在她不得其法时,鼻尖骤然传来一点温热的微痒。
那只由灵力模拟的青芒萤火虫,此刻正轻轻落在她的胸口,其翅翼散发的暖意,竟与方才所指的心口位置隐隐呼应!
一股草木萌芽般的独特清气,仿佛无端自生,钻入她的肺腑,右肋下方深处,随之传来一阵奇异的酸胀感,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顶芽而出。
“错了!”
林愿陡然冷喝,震得小林愿浑身一颤。
“木灵本当循足厥阴肝经而上行归位,你却引其直坠足太阴脾经!”
她指尖凌空划出一道清晰的线路轨迹。
“土气厚重,伪灵根者灵气本就不畅,若再错引木灵入土,便是自锁灵窍,反受其害!”
这并非神识探测的结果,而是林愿自身伪灵根无数次行功错漏、吃尽苦头后刻入骨髓的体悟与预判!
“呃啊——!”
话音未落,小林愿只觉得那刚刚被引导出的酸胀木气猛地一沉,肝经脉络处仿佛瞬间被无数细针攒刺。
她小脸瞬间煞白,冷汗涔涔,更觉比练功累垮时还要痛苦十倍。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抵抗这撕裂般的痛楚时,那团笼罩青衣女子的雾气倏然散开一线。
一只冰冷的手掌按在了小林愿肩头。
她是她,却也不是她!
受困执念,小林愿惊愕抬头,却撞入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瞳孔深处,并非修仙之人应有的缥缈出尘,而是赤红一片。
破败的城镇,轰然倒塌的院墙,倒在血泊中、至死仍维持着推拒姿势的熟悉身影……炼狱般的景象如同实质,狠狠劈开孩童天真懵懂的屏障!
“八年后,大旱将临!蝗虫蔽天!你若不能引气成功,爹娘力竭而死!弟妹渴饿而亡!必死——!”
这恐怖的信息并非神识冲击,而是林愿将自身灵魂深处最痛彻心扉的恐惧和执念,以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化为刺骨寒冰,狠狠钉入小林愿的意识深处!
尖锐的血腥味在口中炸开,小林愿竟生生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那刺痛混合着心中对双亲弟妹惨死的巨大恐惧,瞬间压过了所有对疼痛的畏惧和对修炼的茫然!
一股前所未有的、纯粹到极致的求生欲,如同被点燃的野火,轰然冲散了一切迟疑。
“我练!我能成功!我一定要成功!!”
小林愿嘶声哭喊,泪水混合血沫滑落,眼神却在剧痛与恐惧的熔炉中,淬炼出骇人的坚毅。
“离火焚天,乙木化生…”
看着幻境中的‘自己’,林愿眸光微暗。
伪灵根之道,无仙缘者,唯有一个‘熬’字可破!
忍常人所不能忍!
......
时光如水,转眼一年过去。
小林愿已经当上了姐姐,英娘的肚子终于卸了货,生下一对粉雕玉琢的双胞胎。
林家小院里整日充斥着婴儿的啼哭声和欢笑声。
“愿愿,来帮娘亲抱一下弟弟。”英娘温柔地唤道。
小林愿放下手中的木剑,小跑着过去,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中的弟弟。
她动作娴熟,显然已经是个称职的小帮手了。
“娘亲,他们今天乖吗?”小林愿轻声问道,生怕吵醒了熟睡的婴儿。
“比昨天乖多了。”
英娘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眼中满是慈爱。
“多亏有咱们愿愿帮忙照顾,你看,弟弟妹妹正在对你笑呢……”
夜幕降临,小林愿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小房间。
她先是在窗前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然后才盘膝而坐,开始每晚的修炼。
“姐姐!我今天感觉到那股热流更明显了。”她在心中默念。
云雾中,林愿的虚影微微颔首。
这一年来,她亲眼看着‘自己’白天习武,晚上修炼,从未有一天懈怠。
更难得的是,尽管父母将更多精力放在了双胞胎身上,小林愿却从未有过半分嫉妒,反而更加努力地想要变强,保护家人。
“继续,不要停。“
林愿的声音在小林愿的脑海中响起。
“记住演示的路线,让气息沿着经脉游走。“
……
又是一年秋天,林家小院里的桂花开了,香气弥漫。
这一夜,早已褪去稚嫩的小林愿,像往常一样盘膝修炼。
忽然,她浑身一震,体内那股游走了两年多的暖流骤然爆发,如决堤之水般冲开经脉桎梏!
“啊!”
她忍不住轻呼一声,只觉得全身毛孔都张开了,一丝丝清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入体内。
云雾中的林愿猛地睁开眼,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引气入体!”
只见小林愿周身泛起淡淡的灵光,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
她终于踏入了修仙的门槛!
小林愿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灵动的光芒。
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视力变得异常清晰,连窗外飘落的桂花都能看清每一片花瓣的纹路。
“姐姐,我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她在心中欢呼。
林愿的虚影微微颤动,眼中泛起湿润。
她知道,这意味着幻境中的‘自己’有了保护家人的能力,那些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这次或许可以避免了。
“这只是开始。”
林愿压下心中的激动,声音恢复了平静。
“接下来,我教你如何运用灵力,早日成为修士。”
院外,秋风拂过,桂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仿佛在庆祝她即将改变的人生……
*
成功了!
登天梯上,云雾翻涌。
原本深陷幻境的修士,此刻已接二连三脱离而出。
他们神色各异,或恍惚、或庆幸,亦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复杂。
然而,当目光扫过仍静立不动的林愿时,不少人眼中闪过异色。
“呵,前两关风头无两,如今却困在幻境中这么久,看来心志也不过如此。”一名非七宗弟子的修士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
“可惜了,若她能早些挣脱,或许还能争一争内围机缘。”另一名御灵宗弟子摇头叹息,随即身形一闪,被传送阵的光芒笼罩,消失不见。
“最好永远别醒过来,少一个劲敌,对我们也是好事。”有人低声嘀咕,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人群之中,墨铮裹着灰袍,腰间乌铁铃铛无声摇曳。
他目光扫过林愿,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冷哼一声。
“装模作样!”
他可不认为林愿会被区区幻境困住,此女奸滑奸诈,绝非庸碌之辈。
然而,他并未多言,只是袖袍一甩,身形快速消散在传送阵中。
……
登天梯上,修士渐稀。
林愿依旧静立,双眸紧闭,泪水无声滑落。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她将永远沉沦时。
“嗒。”
她的脚,竟微微抬起,向前迈了一步。
紧接着,第二步、第三步……
她仍陷在幻境中,可身体却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一步步向上攀登。
“这……怎么可能?!”尚未离去的修士瞳孔骤缩,满脸不可置信。
幻境困心,修士若无法挣脱,便会彻底沉沦,寸步难行。
可林愿,竟能在幻境中继续攀登?!
“她……她的幻境……到底经历了什么?”有人喃喃自语。
然而无人察觉的是,每当林愿登上一层台阶,在她脚下,都会闪过一缕微不可察的金色光丝。
这些光丝,如游蛇般蜿蜒而上,最终汇聚向登天梯炼气区顶层!
台阶上,林愿喜极而泣。
“假的又如何?”
她双眸紧闭,任由泪水滚落。
“至少在这里,我能改变结局……”
*
秋风拂过小院,卷起几片落叶。
十一岁的林愿束着高马尾,青布短衫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她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如炬地盯着面前两个扎马步的小家伙。
“腰挺直!”
她指尖轻点弟弟林平的后背。
“马步要稳如磐石,下盘不稳,拳法再精也是花架子。”
“好阿姐~”
六岁的妹妹林安撅着嘴,肉乎乎的小脸憋得通红。
“腿好酸,能不能歇会儿?”
林愿板着脸摇头,却在看到妹妹眼眶里打转的泪珠时,神色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她蹲下身,轻轻捏了捏妹妹发颤的小腿。
“再坚持三十息。”她声音放轻,“练完阿姐带你们去买糖葫芦。”
林平眼睛一亮,刚要欢呼,膝盖却是一软。
林愿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顺势调整他的姿势。
触及弟弟单薄的后背时,她恍惚想起以前,父亲也是这样手把手教她练武。
“哼哼!阿姐又骗人!”
林安瘪着嘴,泪珠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上次说练完给买桂花糕,结果武馆来了客人,阿姐说话不算数!”
林愿失笑,正要哄她,却见弟弟突然瞪圆眼睛。
“阿姐!你手上冒青光啦!”
她心头猛地一跳。
低头看去,指尖果然有缕青色灵光一闪而逝,这是《炎木焚天诀》运转时的迹象。
林愿心神微紧,自两年前引气入体后,她的灵力始终卡在入门阶段,再难寸进。
“看花眼了吧?”她揉乱弟弟的头发,笑容有些勉强。
抬眸看向天边烈日,眼底闪过一丝焦灼。
明年就是那场噩梦的到来,到时候……
“阿姐?”林平不安地拽她衣角。
林愿回神,发现两个小家伙都担忧地望着她,她笑着摸摸两个小脑袋,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在这个家里,除了她身怀灵根,父母、弟弟妹妹都是普通人,身为普通人若无自保之力,面对灾难又该如何自保?
而她若不能突破至炼气一层……
“再来!”她声音陡然严厉,“马步再加半刻钟!”
“阿姐,求求你了嘛……”
两个小家伙哀嚎一声,却见阿姐背过身去,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
林安怯生生伸手,却摸到林愿掌心一片冰凉。
“阿姐,你怎么了?”
……
夜色沉沉,林家小院笼罩在静谧之中。
林愿坐在门槛上,仰头望着满天星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木门框。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爹娘来了。
“愿愿,怎么还不睡?”
妇人的声音温柔如水,带着几分担忧。
她轻轻抚上林愿的肩膀,不再柔软细腻的掌心,却带着林愿所熟悉的温度。
“怎么了这是?”林武蹲下身,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有什么心事,可以跟爹娘说。”
林愿眼眶发热。
她猛地抓住爹娘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们的皮肉里。
“明年……”她声音发颤,“明年会……”
话到嘴边,就被无形的力量扼住,每个字都在舌尖打转,可就是吐不出来。
“会什么?”英娘疑惑地歪着头。
……又是这样。
在父母担忧的目光下,林愿绝望地闭上眼。
她不是没想过做两手准备,然而在这充满个人私欲的世界,她无法剧透未来。
即便她能成功说出口,他们也会被抹除记忆。
她也尝试过囤积粮食,甚至背井离乡。
但是粮食会消失不见,还没走出尚阳城,就又重回起点……
“我……”林愿声音哽咽,“我怕……”
一个“怕”字,母亲突然将她搂进怀里,熟悉的皂角香包裹着她。
“傻丫头,怕什么?有爹娘在呢。”
父亲林虎也拍拍她的背,爽朗笑道:“就是!天塌下来有爹顶着!”
林愿死死攥着娘亲的衣角,泪水浸湿了粗布衣裳。
她多想像过去一样,相信爹娘的承诺。
可她比谁都清楚,明年即将到来的那场浩劫,会像碾死蚂蚁一样,碾碎他们这个幸福温暖的家。
林愿望着爹娘关切的脸,突然崩溃大哭,她扑通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向地面。
“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