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岭深处，临时团部设在一个天然岩洞中。洞内烛光摇曳，赵大勇和几个营连干部围在地图前，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鬼子三路大军已经出发了。”周锐指着地图上的箭头，“东路由龟田大队长指挥，八百余人，配有四门九二步兵炮；西路由松井大队长指挥，九百余人，有两辆装甲车；正面由佐木藤亲自指挥，一千二百余人，是鬼子主力。”
孙德胜计算着：“加起来近三千鬼子，加上伪军，超过四千人。咱们独立团现在总兵力两千三百人，但分散在方圆三百里的区域，任何一个点上都处于绝对劣势。”
“而且这次鬼子学乖了。”李大牛插话，“他们的行军路线都选择开阔地带，两侧放出大量斥候，咱们很难打伏击。”
赵大勇沉默地看着地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洞外传来隐约的炮声，那是鬼子在轰炸他们认为可疑的村庄。
“团长，咱们怎么办？”徐国勤忧心忡忡，“不少老百姓还没完全转移到安全区域，要是被鬼子追上……”
“不能硬拼。”赵大勇终于开口，“传令各营连，以排为单位，依托熟悉地形的优势，开展麻雀战、地雷战、袭扰战。记住十六字方针：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他站起身，走到洞外。夜色中的黑石岭群峰如黛，这片他战斗了快一年的土地，如今面临最严峻的考验。
“鬼子想要一举消灭我们，我们就偏不让他如愿。”赵大勇转身，目光炯炯，
“孙德胜，你带三营在黑石岭主峰一带活动，利用复杂地形节节阻击，但记住，每次接触不超过二十分钟，打完就走。”
“李大牛，你的特务连化整为零，分成二十个小队，专门袭击鬼子的后勤线、通讯兵、落单的小股部队。”
“周锐，侦察连继续开展敌后工作，同时负责各部队之间的联络。”
“徐国勤，你带领民兵和老百姓转移，一定要找到安全的隐蔽地点。”
“朱有才，你的二营对这一带最熟悉，负责引导各小部队行动，同时协助老百姓转移。”
一道道命令下达，独立团如同一盘散沙般“散”入了茫茫山峦。而这张“网”，即将迎接鬼子的“梳子”。
第二天清晨，龟田大队的先头部队进入了黑石岭东侧的山谷。
中队长小林次郎骑在马上，举着望远镜观察四周。两侧山势陡峭，林木茂密，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
“派出侦察兵，占领两侧制高点。”小林命令。
然而侦察兵还没爬到半山腰，枪声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子弹并不密集，但精准得可怕，专打军官和机枪手。
“敌袭！寻找掩护！”小林跳下马，躲到一块巨石后。
但敌人根本没有露面，只有冷枪从各个方向射来。一个军曹刚举起指挥刀，就被子弹击中眉心倒地。机枪手刚架好机枪，就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子弹打死。
“八嘎！敌人在哪里？”小林愤怒又无奈。
这样的冷枪持续了十分钟，然后突然停止，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但小林清点人数，已经损失了十三人，包括两个小队长。
更可怕的是，部队的士气受到了严重打击。士兵们草木皆兵，每一声鸟叫都让他们紧张地举枪四顾。
而这才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三天，龟田大队遭遇了数十次这样的袭击。有时是冷枪，有时是突然从路边滚下的巨石，有时是触发地雷。
行军速度被严重迟滞，士兵们疲惫不堪，神经紧绷。
“大队长，这样下去不行。”小林向龟田汇报，“部队士气低落，伤亡已经超过八十人，而我们还连八路的主力都没见到。”
龟田脸色铁青：“命令部队，对沿途所有村庄实施‘三光’！把老百姓都赶出来，让他们走在前面！我看八路军还敢不敢开枪！”
残暴的命令被执行了。鬼子将抓到的老百姓驱赶到队伍前方，充当人肉盾牌。这一招确实毒辣，独立团的袭扰明显减少了。
消息传到赵大勇那里，他拳头握得咯咯响。
“团长，怎么办？”孙德胜眼睛通红，“不能看着老百姓遭殃啊！”
赵大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通知各部队，暂时停止对龟田大队的袭击。但告诉乡亲们，坚持住，我们一定会救他们。”
他转向周锐：“有办法吗？”
周锐沉思片刻：“龟田用这招，说明他已经急了。我们可以这样……”
第二天，龟田大队驱赶着两百多名老百姓，继续向黑石岭深处推进。下午时分，前方突然出现一支“八路军”部队，约有一个连的规模，正在仓皇逃窜。
“追击！”龟田大喜，终于找到八路军主力了！
鬼子顾不上老百姓，全力追击。那支八路军部队似乎很慌乱，边打边撤，很快逃进了一个山谷。
龟田不疑有他，带队追入山谷。然而刚进去一半，前后突然传来爆炸声——入口和出口都被炸塌的山石封住了！
“中计了！”龟田这才反应过来。
两侧山崖上，出现了大批八路军战士。但让他们惊讶的是，这些人并没有开枪。
赵大勇站在崖顶，用铁皮喇叭喊道：“龟田大队长，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但我们八路军不杀俘虏！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保证你们的安全！”
龟田怒道：“卑鄙的支那人！用这种诡计！”
“卑鄙？”赵大勇冷笑，“你们用老百姓当盾牌，就不卑鄙了？告诉你，那些老百姓早就被我们的人替换了，现在正安全地在后方喝茶呢！”
原来，周锐策划了这次行动。先派小部队诱敌，同时让战士假扮被俘老百姓，在鬼子不注意时，将真老百姓换走。等龟田进入山谷，独立团主力已经完成了包围。
“给你们十分钟考虑。”赵大勇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十分钟后不投降，我们就用炸药把整个山谷炸平！”
龟田环顾四周，山谷两侧都是峭壁，前后出口被封，部队挤在狭窄的空间里，完全成了活靶子。更关键的是，士兵们经过多日袭扰，早已士气低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第九分钟时，一个年轻的日军士兵突然扔掉枪，大哭着举起双手：“我不想死！我想回家！”
这个举动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开来。越来越多士兵放下武器。
“八嘎！不许投降！”龟田咆哮着拔出手枪，对着那名小鬼子连开两枪。
“砰…砰…”
枪响人倒，小鬼不甘地看着自己的长官。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大队长，我们已经没有希望了。”副官苦涩地说，“至少，让年轻的士兵们活下去吧。”
“八嘎，大日本皇军，战无不胜，绝对不能投降…”
十分钟时间到。
“同志们，给小鬼子来一顿手雷大餐…”
赵大勇大声下令，山谷中轰炸声响彻云霄。
“轰隆…轰隆…”
”炸得好，继续投手雷，给小鬼子吃顿饱的…”
赵大勇看着小鬼子在东躲西藏，闪避着。
真是太解气了。
此役，独立团以伤十人、亡三人的代价，歼灭了这路小鬼子，更俘虏日军一百余人，缴获大量武器装备。
更重要的是，打破了鬼子的一路进攻。
但战斗还未结束。
西路的松井大队得知龟田部被俘的消息后，行动更加谨慎。他们不再分兵，而是抱团推进，每到一个村庄就烧杀抢掠，制造无人区。
而正面的佐木藤主力，已经逼近了黑石岭核心区域。
临时团部，赵大勇接到了更坏的消息。
“团长，我们在县城的内线传来情报。”周锐面色严峻，“鬼子从太原调来了毒气部队，可能要在扫荡中使用化学武器。”
“什么？！”所有人都震惊了。
毒气战是国际公约明令禁止的，但日军在侵华战争中多次使用。这种武器对缺乏防毒设备的中国军队和老百姓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另外，”周锐继续说，“佐木藤改变了战术。他不再追求速战速决，而是采取‘长期围困’的策略，打算用毒气把咱们逼出山区，或者在咱们转移时进行围歼。”
岩洞里一片死寂。面对毒气，现有的战术几乎全部失效。
赵大勇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思考。突然，他睁开眼睛：
“鬼子用毒气，咱们就用火攻！”
“火攻？”
“对！”赵大勇走到地图前，“黑石岭西侧有一片油松林，现在是秋季，天干物燥。如果我们在那里放一把火……”
孙德胜明白了：“火攻对鬼子的毒气部队是致命打击！而且大火会产生浓烟，能干扰鬼子的视线和呼吸！”
“但火势可能失控，伤及老百姓和咱们自己的部队。”徐国勤担心道。
“所以要有精确的计划。”赵大勇说，“周锐，你带侦察连，摸清鬼子毒气部队的位置和行军路线。李大牛，你的特务连准备易燃物，在油松林预先布置。孙德胜，组织老百姓和部队撤离火场周边区域。”
“最重要的是，”赵大勇目光扫过众人，“要选择合适的风向和时机。我们要让这把火，只烧鬼子！”
三天后，黑石岭西侧油松林。
松井大队的毒气中队正在林间小路行进。中队长山口大尉看着周围茂密的松林，心里隐隐不安。
“加快速度，尽快通过这片林子。”
但已经晚了。
突然，四周同时燃起大火！火借风势，迅速蔓延，整个油松林瞬间变成一片火海。更可怕的是，松树富含油脂，燃烧时产生大量有毒浓烟。
“毒气！毒气泄露了！”有士兵惊恐地发现，携带的毒气罐在高温下开始泄漏。
其实那是李大牛的人提前布置的假毒气罐，里面装的是辣椒粉和石灰。但在火场中，没人能分辨真假。
“撤退！快撤退！”山口嘶吼着。
但火势太大，撤退路线也被火焰封锁。毒气中队的鬼子在火海中挣扎，惨叫声不绝于耳。
远处山头上，赵大勇用望远镜观察着火场。
“团长，这把火够鬼子喝一壶的了。”李大牛咧嘴笑道。
赵大勇却没有笑：“立即组织救火队，控制火势，不能让它蔓延到老百姓的村庄。”
“是！”
油松林大火，烧死了日军毒气中队一百余人，摧毁了全部化学武器。更重要的是，它打乱了鬼子的全盘计划。
佐木藤指挥部，旅团长面色铁青。
“将军，松井大队请求撤退。部队伤亡惨重，士兵们士气低落……”小野大佐小心翼翼地汇报。
佐木藤沉默了很久，久到小野以为他要爆发。
但最终，佐木藤只是疲惫地挥挥手：“命令部队，撤回县城。”
“将军？”
“我们输了。”佐木藤看着地图上标出的一个个失败，“八路军用游击战拖垮了我们，用智慧战胜了武力。继续打下去，只会增加无谓的伤亡。”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但战争还远未结束。告诉情报部门，重点搜集赵大勇和独立团的情报。这个人，将来会成为皇军的心腹大患。”
日军开始撤退。持续了近一个月的秋季扫荡，以失败告终。
黑石岭根据地，虽然付出了代价——二十七个村庄被毁，四百多名老百姓遇难，独立团伤亡三百余人——但终究挺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夕阳西下，赵大勇站在黑石岭主峰，眺望着这片满目疮痍却又生机勃勃的土地。
孙德胜走过来：“团长，统计出来了。这次反扫荡，咱们共歼敌八百余人，俘虏四百余人，缴获的武器装备可以再组建两个营。”
赵大勇点点头，没有说话。
“团长，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赵大勇缓缓道，“战争才刚刚开始。今天咱们赢了，但鬼子绝不会罢休。…”
他转身看着孙德胜：“通知各营连，抓紧时间休整补充，但训练不能停。告诉战士们，不要因为一次胜利就骄傲。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是！”
远处，根据地的老百姓开始返回家园。他们扶老携幼，在废墟上重建房屋，在焦土上播下种子。妇女们唱起了山歌，歌声在山谷间回荡，充满不屈的力量。
赵大勇深吸一口气。是啊，只要老百姓还在，只要抗战的决心还在，这片土地就永远不会被征服。
而他和独立团，将继续战斗下去，直到把侵略者彻底赶出中国大地。
夜幕降临，黑石岭群峰在星光下沉默矗立，如同中华民族不屈的脊梁。在这脊梁之上，抗战的烽火正熊熊燃烧，照亮着黎明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