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在木屋前的两排人，连个大喘气的也没有。
只有那些该死的青蛙还在泥里“呱呱”地叫。
大家低头抠着手上的茧，只敢拿眼梢偷瞄眼前的主人们。
阿尔文跟了夫人多少年了，从没见过她当众发这么大的火，连半点脸面都不给留。
邪了门了，怎么天天有狗日的来劫货？！
这些日子，一瓶私酒没能卖出去。
大伙在这鬼地方被蚊子毒虫咬一身包就不说了。
酿酒师只剩帕金斯一个，为了赶那批货，他连着四天没睡。
结果人熬不住，半夜出去上厕所，一头栽进泥坑里就这么没了
要不是巴索雷谬少爷赶紧找来帕金斯的儿子顶上，这摊子活怕是得歇上好几天。
拼死拼活地酿酒...
全他妈成了给那帮劫道的送礼了！
怪了，没听说别家出事。
那帮劫匪跟疯狗似的，专找这私酒车的麻烦...
妈的，难道是阿尔文他们当中...？
不对，阿尔文和尼克那身伤是实打实挨出来的，做不了假。
窃窃私语中，尼克从阿尔文身后挤了出来。
尼克两手交握在腹，对凯瑟琳稍一低头，行了个礼。
“夫人，那帮人不是乌合之众。”
“他们骑在马上都能把人套走，枪法准得吓人...您记得上次吗？他们用石灰迷我们的眼，还放臭烟，我们的人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凯瑟琳站在木屋的台阶上，尼克却没抬头看她，目光直勾勾地钉在屋檐下那盏晃荡的灯上。
...路线给了老大基兰。
丢货的烂事，得有人出来顶锅。
基兰是对的...阿尔文的位置...正合适。
但这盆脏水...该往哪泼？
格雷？
格雷一家被老大的人薄荷弄得丢大了脸...
他们那副鸟样，凯瑟琳不可能不知道。
这时候把事推给他们...她能信？
“耍绳套、使这种阴损招数...夫人，背后没个大主顾，我不信。”
“你也是这么想的？”阿尔文紧跟着尼克的话头，把脸朝向凯瑟琳，“夫人！尼克说得对！除了格雷家那帮杂碎，还有谁会下这种死手！”
尼克交握的手心里渗出了一层汗。
“头儿，这事有古怪，未必是格雷家。利·格雷当街拉屎脸都不要了，还分神来搞我们？这...”
凯瑟琳抬手“砰、砰”两下重重拍在栏杆上。
“那是他们应得的！格雷？这名字就是个笑话！”
“格雷成了全镇的笑柄，想把这身屎也蹭到我布雷斯韦特身上？做梦！”
“我新搭了三个酿酒点！被他们用炸药轰得只剩这一个！那帮杂种跟疯狗一样追着我们咬，你们忘了？！”
她一发火，剩下的人把话咽了回去。
尼克回忆了一下，那会他还没进核心圈子，凯瑟琳新设的酿酒点被炸，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还有这事。
刚还担心...硬把锅扣给格雷家会不会弄巧成拙...
白替老大操心了。
“——凯瑟琳夫人。”
泥坑“噗嗤”一声溅开。
尼克和身边人循声望去，来人已经下了马，正拍着裤腿上的泥点。
他身后还跟着一辆单驾马车。
走上前来的是布卢姆，尼克见过他。
送货的差事，是尼克和阿尔文的。
布卢姆和他的莱莫恩掠夺者们不干别的，只守着酿酒点。
凯瑟琳在罗兹的哪个对头要是碍事了，他们就负责让那人消失。
台阶上的凯瑟琳只跟布卢姆点了下头。
她提着裙摆踉跄到车前，一把拉开了车厢门。
车门被扶着，一个戴圆礼帽的矮个子从里面探出身，滑了下来。
凯瑟琳的脸还绷着，可那声“欧文”却没了火气。
尼克和其他人识趣地退开半步，给来人让出一条道。
这家伙叫欧文？
尼克看着他们三人一起进了木屋。
又是一个矮子...尼克记得，他刚到布雷斯韦特庄园当差时，见过一个差不多模样的家伙来过。
那个矮子走后没多久，凯瑟琳他们就开始弄新的酿酒点。
尼克还在琢磨那个叫欧文的矮子，巴索雷谬带着阿尔文进了屋。
关门前，巴索雷谬回头，用指节叩了叩门框。
尼克会意，迈上了台阶。
五个人，一间屋...
他靠上门廊，烟正捏在手里，屋里的声音闷闷地透了出来。
“...夫人，我那八个弟兄，到现在还没影。恐怕...是见不着了。”
布卢姆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们到底惹上了什么人...？还是我该直接问阿尔文？”
嗤。尼克擦着火柴，凑着火吸了一口。
丢酒的账全堆在阿尔文头上，布卢姆他们还得去擦屁股，擦来擦去，把自己的人给擦没了？
基兰老大和那帮绞索会的人...没一个好说话的。
尼克听到一声桌子闷响，是阿尔文。
那家伙向凯瑟琳赌咒效忠，接着把满腔怒火都喷向了格雷家。
他靠着门框没动，屋里凯瑟琳果然提起了格雷的名字。
“废物利·格雷...笑话。那个斯科特...最近在他格雷家老大的位子上...屁股倒是坐得挺稳。他会拿血来还这笔酒账。”
绞索会那帮人在马背上的狂劲，跟格雷家那些货色根本不是一路数。
可惜，凯瑟琳没见过，也不在乎。
尼克看出来了，这会跟凯瑟琳说什么都没用。
她的火气和对格雷家的旧怨，正好遂了基兰的意。
骂声、叫好声混成一团，尼克勉强分辨出布卢姆的一声低咳。
布卢姆提议招新人、买新蒸馏器，屋里嗡嗡的议论声低了下去。
尼克从门缝里看进去，屋里的人影都僵着。
酒瓶“当”地一声磕在桌上，巴索雷谬跟着干笑两声。
“...帕金斯家的小子酿的。欧文先生该尝尝，这批货的口感...跟以前不一样。”
凯瑟琳清了清嗓子。
“...这小子有天赋，欧文。他能整晚不睡地盯着蒸馏器，要的钱也不多。把他看住了，他能让我们吃上几十年。”
“他没结婚，除了酿酒，脑子里没别的。他能定酒的品相，我们就能定莱莫恩的价钱。”
火星掉在衣服上，尼克一巴掌拍灭。熬着酿几十年的酒？
西西卡监狱都比这鬼地方强。
帕金斯在泥里还没烂透，这帮人就把主意打到了他孩子身上...话里那股洋洋得意的恶臭...
布雷斯韦特，格雷...等着吧，基兰老大的手段有你们受的。
尼克一脚碾灭烟头，往门廊边上挪了两步。
那个一直没出声的矮子欧文，忽然吭哧了几声。
“...听我说，夫人。眼下这情况...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了。这生意...我看就先到这吧。”
“什么？！”凯瑟琳的声音最先拔高，其他人也跟着嚷嚷起来。
矮子欧文更磕巴了。
“各位，朋友们...别，别那么看我。那些买家...我跟他们磨破了嘴皮子。样品送过去，他们倒是肯掏钱。可现在...你们的货又出了事...这生意我...我实在做不了了，抱歉，真的做不了了。”
屋里“砰”地一声响。
尼克还没分清是拳头砸桌子还是人踹翻了椅子，咒骂声炸开了。
房门被一把拉开。
屋里的咒骂追着欧文的后背，激得他一哆嗦，连滚带爬地窜上了马车。
四个人刚挤出屋子，鞭声一响，欧文的马车甩着泥浆消失在雾中。
尼克看着这帮人的后脑勺，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