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看向官道入口处。
只见柳逸尘一身利落的行装，骑着高头大马，在一队精悍侍卫的簇拥下，正缓缓行来。
车马辚辚，扬起细微的尘土。
柳逸尘面容沉静，目光扫过送行的人群，并未特意看向刘家这边。
刘能看到柳逸尘身后的阵仗，心中稍定，那点因儿子远行而生的脆弱仿佛找到了依靠。
他连忙抬手，用袖子飞快地揩去眼角溢出的湿意。
他知道此刻绝不能上前寒暄。
这场交易心照不宣，若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得过于热络，非但无益，反而可能给柳逸尘和自己都惹来不必要的猜疑。
他只需亲眼见儿子能顺利汇入那支队伍便好。
很快，刘至宝在管事的引导下，带着一群仆从和几辆装满货物的马车，融入了柳逸尘队伍的中段。
少年站在车辕上，用力朝着父母的方向挥手，脸上努力挤出笑容。
“爹！娘！姐姐！保重！”
车轮开始滚动，庞大的队伍缓缓启动，朝着北方开拔。
刘至宝的身影随着车队的移动，在父母的视野中渐渐变小、模糊。
眼看着承载着儿子身影的车驾越来越远，最终化作官道尽头的一个小黑点，刘能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积蓄了一早上的不舍、担忧、心疼如决堤洪水般冲垮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克制。
“呜……”
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从他喉咙里挤出，高大的身躯竟微微佝偻下来。
他猛地转过身，像个迷路的孩子，不管不顾地将脸深深埋进了身旁夫人的肩窝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压抑的哭声闷闷地传出来。
“夫人……我的宝儿啊……要不……要不咱们去求陛下……这皇商……咱不做了行不行？我……我舍不得……舍不得咱的宝儿去那苦寒地受罪啊……”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哀求，全无平日在官场上的半分圆滑世故。
刘夫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弄得又惊又痛，更被他口无遮拦的话语吓得魂飞魄散！
她几乎是本能地，一手死死捂住刘能还在呜咽的嘴，另一只手用力掐住他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刘能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你疯了！”
刘夫人脸色煞白，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惊恐，急促地在他耳边斥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城门口！多少双眼睛盯着！这话也是能浑说的？！你是要我们全家都跟着掉脑袋吗？！”
她感觉到刘能的身体还在失控地颤抖，但捂着他嘴的手丝毫不敢放松，眼神凌厉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确认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失态。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依旧压得极低，却斩钉截铁。
“回家！立刻回家！”
说罢，她几乎是半拖半拽着仍在抽噎、脚步虚浮的刘能，在仆从的簇拥下，匆匆登上了自家的马车，车轮飞快地转动，逃离了这片承载着离别与惊惧的城门口。
城墙上，一个男人静立风中，深邃的眼眸凝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目光晦暗不明，如同天际翻滚的铅云。
他身旁的护卫觑着主子神色，脸上满是困惑不解，终是忍不住开口。
“殿下何苦亲自来送他？这人当日丝毫不给您留颜面，您何必如此抬举？如今柳家，已经没用了。”
这盛京城，出去容易，再想回来，难于登天。
凤怀朝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心情竟是出奇地好，难得有兴致为属下解惑。
“谁说本殿下是来送行的？”
“人走了，京中只剩下那娘俩........”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岂不更方便本殿下行事？”
护卫恍然大悟，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意：“殿下深谋远虑，属下佩服！”
他望向那几乎消失在官道尽头的马车背影，心中已然明了。
这柳逸尘的“背井离乡”，想必正是出自自家殿下的手笔。
柳家啊……护卫心底冷笑，与主子作对，岂能落得好下场？
当初那位柳小姐若能识时务些，或许还能争个正妃之位，如今嘛……怕是连侧妃都难喽。
他嘴角噙着一丝快意，目光追随着那远去的黑点。
“杨凤吟，找到没有？”凤怀朝忽然发问，语气陡然转冷，“为何这么久杳无音信？”
护卫脸上的快意瞬间凝固，肃容垂首：“殿下恕罪，我们的人仍在全力搜寻，但那杨凤吟……如同人间蒸发，半点踪迹也无。您说，她会不会……已经逃了？”
凤怀朝沉默片刻，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她的家人，可还在盛京？”
“在的！我们的人日夜盯着，寸步不离。”护卫连忙保证。
这答案令凤怀朝眉峰锁得更紧。
他单手支着下颌，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墙砖。
按道理，他近来对那孩子已算得上“宽厚”，她为何还要消失？
一丝阴鸷掠过眼底。
“查！查她最后现身之处。还有，”他声音淬冰，“派人去她府里，仔细‘打听’。”
若真敢逃……他眼中杀意骤现，寒光凛冽。
护卫心头一凛，不敢多言，躬身应诺后迅速退下。
凤怀朝并未回府，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城中踱步。
纷乱的思绪被一道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的哀求声打断。
“……掌柜的，求求您行行好，收下这些帕子吧……小女子愿折价，只求换口饭吃……腹中孩儿已两月有余，若再卖不出去，我们母子……”
女子的声音凄楚，带着绝望的哽咽。
凤怀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牵引过去。
只见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跪在“锦绣坊”门前，苦苦哀求。
店里的伙计不耐烦地推搡着：“滚滚滚！我们这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开善堂的！就你那手艺，绣的鸭子不像鸭子，鸟不像鸟，狗看了都摇头！”
说罢，又是狠狠一搡。
女子被推得一个趔趄，重重跌坐在地。
她顾不得疼痛，第一时间本能地护住小腹，散落一地的绣品也来不及捡拾。
凤怀朝看清那张沾满尘土却难掩清丽的脸，眉头骤然拧紧，一股无名邪火直冲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