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找上古铠甲做什么？”达米安将翻涌的思绪强行压下，重新聚焦于眼前的问题。
“自己穿？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幽默。别告诉我你们转性了，卖钱才是你们的风格。”
“我们的风格，确实是卖钱。”艾琳优雅地接过了话头，她今天穿了一身便于活动的劲装，火红色的长发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下，跳动着火焰般的光泽。
“一件传说装备，比如‘山丘之王的圣铠’，假如它值三百万金币，那么其中至少有两百万，是在为‘山丘之王’这个名字和它背后的传奇故事买单。我们去寻找铠甲，本质上是为了挖掘它们背后的故事，然后……把故事和铠甲，精心包装后，一起卖个好价钱。”
这套商业逻辑无懈可击，完美地契合了“暗影之手”精于算计的组织本色。
然而，达米安心里那股强烈的不协调感却愈发清晰。
他总觉得，这群人这一次的目的，远不止赚钱这么简单。
几次与他们的合作，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都险些万劫不复。
他们的“厄运光环”似乎不是玩笑，而是某种更深层次、更本质的东西在冥冥中作祟。
他准备开口拒绝了。
给凯因的装备，完全可以通过其他更稳妥、更安全的渠道去寻找，没必要再跟着这群移动的灾难触发器去玩命。
就在他组织措辞的瞬间，洛尔斯仿佛看穿了他的一切想法。
“达米安。”
洛尔斯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陡然一沉。
“把门关上。”他又对艾琳说。
艾琳脸上的商业化笑容在刹那间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穆的凝重。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亲自走到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后，“咔哒”一声，清脆的落锁声回荡在寂静的室内。
紧接着，她伸手在门框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符文上轻轻一按，一道微不可察的魔力波动如水波般扩散开来，将整个房间笼罩其中。
一个高效的隔音与反侦测法阵，启动了。
短短几秒钟内，会客室里的气氛，从还算轻松的商业洽谈，瞬间切换到了某种密不透风、事关生死的绝密会议现场。
洛尔斯走到沙盘前，那上面还残留着城主府卫队推演战术时留下的木块。
他随手将那些代表着兵种的木块扫开，用手指在细腻的沙盘上，画出了一个模糊的大陆轮廓。
“达米安，你对‘传承’这个词，怎么理解？”他没有看达米安，目光幽深，仿佛在凝视着沙盘上那片由他亲手勾勒出的、不存在的版图。
“子承父业？师徒相授？”达米安身体表面上靠在椅背，姿态看似放松，但全身的肌肉已经悄然绷紧，精神也高度集中。
他能感觉到，对方接下来要说的，才是这次会面的真正核心。
“那是属于人的传承。”洛尔斯缓缓摇了摇头，“我说的是，‘物’的传承。”
他抬起头，银色的面具正对着达米安，面具下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抵灵魂。
“在我担任研究员的十年时间里，我翻阅了王室收藏的七千三百一十四卷官方正史，同时，还通过特殊渠道，接触并分析了超过两万卷因内容过于离奇、无法被证实而被归类为‘民间传说’或‘异闻录’的禁忌文献。我动用了包括年代学、炼金术材质分析、魔法痕迹追溯在内的多种方法，对其中三百四十九次重大历史事件，以及事件核心涉及到的两百一十件传奇装备，进行了地毯式的交叉比对分析。然后，我发现了一个被所有历史学家、所有学者都有意或无意忽略了的诡异模式。”
洛尔斯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同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多斯卡拉世界中，有一些极其特殊的装备，它们会在历史长河中反复地出现。每一次现世，都必然伴随着一位惊才绝艳的主人。而当这位主人陨落或神秘消失后，这件装备也会随之销声匿迹，沉寂几十年，甚至数百年，直到它再次出现，找到新的主人。”
达米安的瞳孔不自觉地微微收缩。
这听起来，太像他认知中那些游戏里的“绑定装备”或“成长性神器”了。
“但这不是重点。”洛尔斯似乎又一次洞悉了他的想法，直接打断了他的联想，“重点是，我发现了一个更深层次的，被巧妙掩盖起来的规律。这些传承装备的每一代新主人，在他们获得装备的初期，似乎都‘巧合’地前往过某些前任主人也去过的古代遗迹。就好像……就好像那些遗迹，是这些装备重新现世的‘刷新点’。”
“刷新点”这个词，让达米安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独属于他那个世界的词汇，洛尔斯不可能知道它的确切含义，但这并不妨碍他用最精准的描述，触及了事情的本质。
“这只是你的推论。”达米安的声音有些干涩。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没错。”洛尔斯没有否认，“但当我将这个推论套用在我一直追踪的两件装备上时，所有的线索都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洛尔斯伸出两根手指，在沙盘上轻轻点了点，仿佛在指代两件跨越时空的传奇物品。
“‘圣裁苍辉板甲’，一件传说中由星之核锻造的神圣铠甲。它不仅仅能抵御任何妖邪的诅咒，其散发的圣洁光辉更能极大地增幅穿戴者的生命力上限，并赋予其一丝‘言灵之术’的效果。它在历史中出现过四次，四位主人都曾是名震一方、建立过丰功伟绩的圣骑士或领袖。他们的人生毫无交集，所处的时代也各不相同。”
“另一件，‘白焰贤者法袍’，一件彻头彻尾的矛盾之作。它拥有法袍之名，外观也是典雅的法袍样式。但是其丝线浸染过龙血，因而拥有远超钢铁的物理防御力，同时，它还能强力增幅穿戴者的火元素亲和力，让最温和的咒语都带上焚尽万物的气息。它出现过三次，三位主人都是以毁灭性法术而闻名于世的传奇法师。”
洛尔斯顿了顿，锐利的目光锁死达米安，给了他短暂的消化时间。
办公室内的寂静，让达米安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在推论成立的前提下，剥离了史书上的华丽辞藻，无视了诗人们的浪漫渲染，只专注于最原始的行程记录、佣兵工会的任务存档、以及一些贵族家族不愿公开的私人日志。最终，我找到了那个唯一的共同点。”
洛尔斯的指尖，最终在沙盘中央那片代表着未知与禁忌的空白区域，用力地画下了一个象征着极度危险的叉。
“‘罪源之巢’。”
当这个名字被念出时，连一直沉稳如山的莱恩，呼吸都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紊乱。
“所以，你们的目标，是那两件传说中的铠甲？”达米安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道。
洛尔斯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片刻后，他说道：“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在主导着这一切。”
这一刻，达米安彻底明白了。
“暗影之手”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寻宝组织，洛尔斯也绝不是一个单纯为了财富而奔波的冒险者。
他是一个学者，一个疯子，一个试图用最危险、最直接的方式，去触碰和验证自己疯狂理论的求道者。
而艾琳、莱恩、杰克等人，则是心甘情愿追随这位疯子，一同走向深渊的忠诚信徒。
“禁地级别的探索，连四大教会的圣裁军团都不敢轻易踏足的地方，你们也敢碰？”达米安的声音里充满了疑虑。
“所以我们才来找你。”洛尔斯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我们需要你那超乎常理的感知能力，来洞察‘罪源之巢’里那些无法用知识和经验去揣度的未知危险。我们也需要你的战斗方式，那种不属于这个世界常规体系的力量，或许……正是对抗禁忌本身的关键。”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达米安悄然唤出了只有自己能看见的虚拟面板。
上面空空如也，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没有弹出任何相关的任务提示。
这意味着，这次行动，是系统都无法预测，或者说，是完全脱离了系统引导的、一次纯粹的个人意志的抉择。
没有任务奖励，没有指引，只有无穷无尽、甚至可能远超想象的风险。
他想到了凯因，想到了那身在达西亚演武场上，被圣殿骑士的长剑劈砍得伤痕累累、濒临破碎的制式铠甲。
一个可靠的坦克，正需要一身能托付生死的装备。
指望通过面板的奖励获得，确实太赌运气。
他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犹豫和彷徨都一并呼出。
“我要‘圣裁苍辉板甲’。”达米安开口，声音平稳得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如果能在里面找到的话，它归我。”
洛尔斯那张纹丝不动的银色面具下，似乎传来了一声极轻的笑，随后向达米安伸出了手。
“成交。”
达米安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只手。
这一握，代表着一份崭新的、也是迄今为止最为疯狂的契约，就此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