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外围,莽莽群山。
昔日的葱郁山林,如今已换了人间。一层稀薄却粘稠的灰黑色雾气,如同巨大的尸布,死死笼罩着这片土地。
天光被扭曲,景物朦胧变形,仿佛隔着一层污浊的、不断流动的毛玻璃。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与血腥混合的怪味,更深层处,则是一种能悄然引动心底烦躁、放大一切恶念的诡异气息,无孔不入。
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
往日里生机勃勃的鸟鸣兽吼早已绝迹,唯有偶尔从雾气深处传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碎骨声,或是某种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非人的嘶吼,才能短暂撕裂这令人窒息的宁静,旋即又被更深的死寂吞没。
一道灰影,如同真正的山精鬼魅,在这片被魔化的险恶山林间极速穿梭,落地无痕,踏叶无声。
正是变化作一只寻常灰毛猿猴的袁洪。
他将自身属于大罗金仙的磅礴气息收敛得涓滴不剩,甚至连通臂猿猴那天生强悍的血气也完美内敛,只模拟出山中野兽那微弱的气血与懵懂的精神波动。
此刻的他,与周围冰冷的岩石、枯死的树木、乃至弥漫的魔雾气息几乎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唯有那双隐藏在杂乱毛发下的眼眸,锐利如万年寒冰打磨的刀锋,冷静地扫视着周遭一切,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他灵巧如风,避开一队队眼神要么空洞如死鱼、要么狂躁如疯狗的魔化喽啰巡逻队。
这些曾经的梁山士卒,如今皮肤呈现不自然的灰暗,指甲弯曲变长如钩,身上散发着混杂尸臭的魔气,已然半人半鬼。
他更是小心地绕开了几处能量波动异常的区域——那些地方,地面或扭曲的树干上,刻画着用暗红色、散发着污秽堕落气息的液体绘制的隐秘符文。
那是魔道布下的陷阱与警戒法阵,结构阴毒诡谲,一旦触发,不仅会立刻暴露,更可能引动魔气反噬,凶险异常。
整个梁山泊,俨然已成了一个层层设防、步步杀机的魔窟,其森严戒备与弥漫的诡谲气息,远非寻常山寨可比,更像是一座正在酝酿绝世凶物的活体巢穴。
“老师所虑果然不差,这哪里是寻常星宿魔化,分明是成了气候的魔窟。”袁洪心中暗忖,对那位算无遗策的教主师尊更是佩服。
他奉截教教主赵公平之命前来查探魔源核心,不敢有丝毫怠慢。
随着不断深入,靠近水寨后方一片更加阴森、连魔雾都浓郁得如同墨汁的山谷时,袁洪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身形瞬间凝固,如同真正化作了一块巨岩阴影下的顽石。
山谷内,景象宛若血肉屠场。
地面一片狼藉,布满了深刻的爪痕、巨大的脚印以及焦黑的坑洞,显然刚经历过一场短暂而残酷的杀戮。
几具穿着济州府官兵服饰的尸体,以各种违背人体常理的扭曲姿态倒伏在地,死状凄惨无比。有的被巨力硬生生撕成两半,内脏流淌一地;有的则像是被疯狂的野兽啃噬过,肢体残缺不全。
而制造这人间惨剧的,正是那如同从九幽爬出的凶兽——黑旋风李逵!
此时的李逵,模样比袁洪通过猪八戒情报了解的更为骇人。
他本就魁梧的身躯似乎再度膨胀,肌肉贲张虬结,几乎要将身上那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衫彻底撑爆。
裸露的皮肤表面,覆盖着一层暗红色的、仿佛由鲜血凝固而成的细密鳞片,这些鳞片不仅更加清晰密集,甚至微微隆起,形成了类似粗糙铠甲的质感,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他双目赤红如血,里面燃烧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杀戮与吞噬欲望,看不到半分属于人类的理智。喉咙里不断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低沉嘶吼,涎水混着血丝从嘴角滴落。
他单膝跪地,一只蒲扇般的、覆盖着鳞片的巨手,死死按着一个尚存一息、身体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官兵俘虏。另一只手五指已彻底异化为乌黑利爪,深深嵌入俘虏的肩胛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紧接着,在袁洪冰冷的注视下,李逵猛地低下头,张开那布满如同匕首般森白獠牙的血盆大口,狠狠一口咬在俘虏的脖颈上!
“咔嚓!”
清脆的颈骨断裂声在山谷中异常刺耳。
令人头皮发麻的吮吸声和咀嚼血肉的“咕哝”声随之响起,如同恶鬼进食。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出来,泼洒在李逵狰狞可怖的脸庞和肌肉虬结的胸膛上,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他却恍若未觉,反而抬起猩红的舌头,舔舐着唇边的血迹,脸上露出一丝满足而残忍的狞笑,仿佛在享用无上美味。
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李逵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暴戾魔气,几乎将整个山谷的空气都凝固成了粘稠的毒浆!
“天杀星……已彻底沦为一头只知杀戮与吞噬的凶兽,星宿本源都被魔性覆盖了。”
袁洪心中凛然,即便是他这等自封神之战走来的大妖,见惯了尸山血海,也觉得眼前这纯粹为了杀戮而杀戮的景象,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邪异。
这魔气,不仅能侵蚀肉身法力,更能污染神魂本质。
他不再停留,身形如同融化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后滑去,完美地避开了李逵那野兽般的感知范围。
对付这种完全失去理智、只剩下毁灭本能的怪物,除非执行清除任务,否则远离是最好的选择。
袁洪继续向着魔气最核心、能量波动也最混乱强大的区域——忠义堂方向潜行。他谨记师尊教诲,此行重在探查,查明魔源,而非逞强斗狠。
在一处极为隐蔽、被几块天然形成的嶙峋巨石巧妙遮挡的山坳里,他再次停下了脚步,气息收敛得更为彻底。
这里被一层薄薄的、却更加凝练深沉的黑雾笼罩,光线难以透入,显得格外昏暗。
地面上,被人以某种暗红色的、散发着浓烈腥臭与怨念的液体——很可能是混合了魔血与某种邪异材料的墨汁,刻画出了一个巨大而复杂的符文阵法!
这阵法结构繁复而扭曲,线条充满了一种邪异的美感,中心区域如同一个不断旋转的微型黑洞,正在缓慢而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光线与灵气。
阵法中央,一个身着道袍,但面色苍白中透着一股诡异青黑,眼神冰冷邪异,周身缭绕着与玄门正道格格不入的阴寒魔道气息的身影,正在全神贯注地维持并引导着阵法运转。
正是神机军师朱武!
他双手如同穿花蝴蝶,不断打出一个个诡异阴邪的法诀,指尖流淌出黑色的魔光,精准地没入阵法的各个节点。
随着他的动作,地底深处,丝丝缕缕更加精纯、更加黑暗的怨煞死气被强行抽取出来,如同百川归海般汇入阵法之中,使得那中心的黑洞旋转速度隐隐加快。
而在那阵法的几个关键节点上,赫然悬浮着几颗鸡蛋大小、本应光华璀璨、此刻却光芒极其黯淡的珠子!
这些珠子内部,隐约可见微缩的星辰虚影流转,散发出纯净的星辰本源气息,但此刻,它们的表面却被无数细密如蛛网的黑色魔气丝线死死缠绕、渗透,正在被阵法之力缓慢而坚定地污染、侵蚀!
原本清辉的星光,正一点点被污浊的魔光取代!
“天罡地煞的本命星核碎片!”袁洪一眼认出,心中不由一沉,“好一个‘聚怨炼魔大阵’!竟是如此歹毒的手段,要绝根灭性!”
他瞬间明了。这阵法绝非普通的攻击或防御阵,而是一种极其阴损恶毒的邪阵。
它不仅能大规模汇聚、提炼天地间的怨气、死气、戾气,用以加速滋养阵法范围内的魔物,提升其实力;更可怕的是,它能持续不断地侵蚀、污染位于阵眼中的星宿本源碎片!
这是在从根本上,将这些转世星宿最后一点与天道的联系、最后一丝恢复清明的可能都彻底扼杀、扭曲!要将他们完完全全、不可逆转地转化为只知毁灭与服从的魔兵!
这朱武,哪里还是什么神机军师,分明已成了一个技艺精湛、心思恶毒、彻底投靠魔道的阵法师!其阵道修为,竟被用在了这等邪途之上。
袁洪屏住呼吸,体内截教秘传的洞察法门悄然运转,双眸深处有细微的清光闪过,仔细观察着那阵法的能量流转轨迹与核心符文结构,试图找出其枢纽与薄弱之处。
若能勘破关窍,或许能在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至少也能干扰其运转。
就在他全神贯注、心神几乎与周围环境彻底融合,专注于解析那邪恶阵法之时——
异变陡生!
一股极其隐晦、却冰冷刺骨到极致,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恐怖魔念波动,如同一条在无尽深渊中悄然苏醒的万丈毒蛇,毫无征兆地、缓缓地扫过这片区域!
这魔念并非刻意针对性的探查,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如同生命本能呼吸般的感知扩散。但其强大、深邃、精纯的程度,远超袁洪之前感知过的任何魔头!
让这位历经封神杀劫、修为已达大罗金仙巅峰的通臂猿猴,浑身的灰毛瞬间根根倒竖!一股源自生命最本能的战栗与寒意,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那魔念中,蕴含着一种俯瞰三界众生如蝼蚁的绝对漠然,一种对秩序、生命、光明极致的厌恶与排斥,以及一种纯粹到极点的、渴望将万物归于混沌与毁灭的恶意!
其源头,深邃如同连接着九幽最底层的黑洞,晦暗不明,但方向赫然指向那忠义堂的最深处!绝非宋江、吴用,甚至不是那些完全魔化的天罡地煞能拥有的层次!这是一个更古老、更恐怖的存在!
“不好!是那藏匿的老魔!”袁洪心中骇然狂呼,几乎是本能地,瞬间切断了所有对外界的感知,收敛了全部心神气息,连体内奔腾的妖力都彻底蛰伏凝固。
袁洪思维近乎停止,将自身存在感降到了绝对的最低点,真正意义上化作了一块没有生命、没有思想、没有能量波动的顽石,与脚下的山岩、周围的死寂彻底融为一体。
那恐怖的魔念波动如同无形的潮水,缓缓掠过这片山坳,在朱武和他的阵法上略微停顿了一瞬,似乎确认无误,然后继续蔓延,并未发现、或者根本毫不在意袁洪这极度隐匿的窥探者,最终如同它出现时一般,悄然退去。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彻底消失良久,袁洪才敢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恢复呼吸和思考,背后竟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大罗金仙巅峰?不!其魔念本质,恐怕已触摸到了准圣的门槛!只是状态似乎有些古怪……”
袁洪心有余悸,迅速做出了更精确的判断,“果然有洪荒时期的老魔头藏在这梁山深处!是无天的暗手?还是波旬的化身?或是某个沉寂已久的老怪物?”
这完全印证了教主赵公平的猜测,也让此地的危险等级在他心中提升到了极致。师尊派他前来,实在是信任,也是重任。
然而,祸不单行。
几乎就在那恐怖魔念退去的同时,袁洪那经过封神之战千锤百炼、敏锐到极致的灵觉,又捕捉到了另一股强大的气息,正出现在梁山泊的外围区域!
这股气息与方才那阴冷邪恶的魔念截然相反,堂皇正大,磅礴浩瀚,带着凛冽纯粹的仙道锋芒,更夹杂着一丝让他这具通臂猿猴血脉都感到无比熟悉、同时本能地激起滔天战意与深深警惕的——战神圣道的凛然煞气!
“清源妙道真君……杨戬!”
袁洪的猴眼中,瞬间爆射出无比复杂的光芒。
那是一种遇到老对手时,血脉中沸腾的兴奋战意;是一种对强者实力的认可与警惕;更有一丝作为潜伏者,对可能暴露行踪的深深忌惮。
“他也到了!就在附近!看来玉虚宫那位师伯,或者说,如今的天庭长生一派,动作也不慢!”
这下,梁山泊这片魔窟,真正成了风暴汇聚的中心。
隐匿的恐怖老魔、疯狂魔化的星宿、降临的阐教精英代表、以及自己这个暗中窥探的截教弟子……局势瞬间变得错综复杂,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袁洪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杂念与那遇强则强的本能战意,眼神变得更加冷静、深邃,如同古井寒潭。
“水越来越浑了,风暴将至。”他暗自告诫自己,脑海中回荡起老师赵公平的叮嘱,“切记,汝此行重在‘察’,而非‘战’。在找到那老魔头的确切藏身之处、弄清这魔源核心的真相之前,绝不可轻易暴露行踪。否则,不仅打草惊蛇,误了老师大事,更可能引来杨戬那厮和暗处老魔的先后夹击!”
杨戬的人品和实力,作为曾经的对手,他是信得过的,但阐教的行事风格和某些手段,在封神旧怨之下,属实让他不敢有丝毫侥幸。
在这魔窟之中,后背,绝不能交给这些不可信任的、所谓“盟友”!
心意已决,袁洪不再犹豫,身形再次化作一道几乎融入环境的淡薄灰影,如同鬼魅,向着那魔气与危机最浓烈、谜团也最深的忠义堂核心区域,更加谨慎、也更加坚定地潜行而去。
他要在这风暴眼中,为老师赵公平,也为截教,找到那一线破局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