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两个中年男人，一个叫老顾，一个叫老金，都是干了十几年的老维修工。老顾背着工具包走在前面，脚刚踏上塔基附近的碎石地，就“咦”了一声——地上的泥土泛着奇怪的油光，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在没干透的血痂上。
“这地方邪乎得很。”老金搓了搓手，哈出的白气里带着颤音，“刚才在山下问老乡，一提信号塔，脸都白了，说晚上能听见塔上有人哭。”
老顾啐了口唾沫：“哭个屁，八成是风刮过钢架的动静。咱们干这行的，还信这些？”话虽如此，他的目光扫过钢柱上的红布时，还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那布红得扎眼，在雾气里飘得诡异，像片粘在铁上的血。
两人刚打开工具箱，老金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出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未知”。他划开接听键，听筒里没有声音，只有沙沙的杂音，像有人用指甲在刮麦克风。
“喂？谁啊？”老金对着手机喊。
杂音里突然挤出个模糊的词，气若游丝的：“……冷……”
老金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啥玩意儿？”
“别管了。”老顾已经架好了爬梯，正往手上抹防滑粉，“诈骗电话吧。赶紧弄完走人，我婆娘还等着我回去吃饭。”
老金将信将疑地塞好手机，跟着老顾往上爬。钢架上的锈迹比想象中厚，手一抓就簌簌往下掉渣，混着点黏糊糊的东西，蹭在手套上，红不红黑不黑的。
爬到三十米时，老金突然停住了。他盯着旁边的电缆架，喉咙发紧——那上面缠着半只工装手套，手指处的布料破了个洞，洞里露出截惨白的骨头，指甲缝里还卡着红布的丝线。
“老顾……你看那……”
老顾回头瞥了一眼，脸色骤变。那手套他认得，是前几天派来的小马的，小伙子总爱把名字绣在手套内侧，此刻那歪歪扭扭的“马”字正被黑褐色的黏液泡得发胀。
就在这时，爬梯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不是风刮的，是从塔基处传来的，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使劲摇晃钢架。老金低头一看，魂都快吓飞了——雾气里伸出无数只手，有的抓着爬梯的栏杆，有的扒着他的裤腿，指甲在钢材上划出刺耳的尖啸，留下深深的白痕。
“爬！快爬！”老顾嘶吼着往上蹿，脚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低头，看见阿杰的脸贴在爬梯外侧，眼睛黑洞洞的，正对着他笑，嘴里淌出的黏液滴在他的工装上，烧出一个个小洞。
老金想往上拉他，却感觉自己的脚踝也被缠住了。这次是头发，黑色的、湿漉漉的头发，从钢架的缝隙里钻出来，像水草一样缠上他的腿，越收越紧。
“还差两个……”一个女人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根，甜腻又冰冷，“凑齐了，就能一起等了。”
老金抬头，看见信号塔的顶端站着个穿碎花裙的女人，正弯腰对他笑。她的脸还是个黑洞，可洞里渗出的黏液滴下来，在空中连成一条线，像根透明的绳，缠向他的脖子。
老顾的惨叫突然响起。老金转头，看见老顾的半个身子已经被雾气吞没，只剩一只手还抓着爬梯，那只手上的皮肤正在快速变黑、腐烂，指骨一节节露出来，最后像枯枝一样断裂，掉进雾气里。
而雾气中，传来九个人的笑声，有男有女，有年轻的有苍老的，混在一起，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老金的意识开始模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轻，像被雾气托着往上飘。他看见自己的工装口袋里掉出张照片，是他婆娘和儿子的合影，照片上的人脸正在慢慢消失，变成两个黑洞，和那些人影一模一样。
“等……等他回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却不知道“他”是谁。
最后一刻，他看见那圈红布飘到自己眼前，慢慢裹住他的脸。红布内侧的符号活了过来，变成细小的牙齿，一点点啃噬着他的皮肤。
山下，老金的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屏幕亮着，停留在和婆娘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发的：“修完就回，给我留碗热汤。”
而此刻，对话框里正在自动跳出新的消息，不是他打的字，是无数个重叠的“等”字，密密麻麻的，把屏幕都占满了，最后变成一片血红。
信号塔的红灯又开始规律地闪烁，雾气重新涌上来，遮住了爬梯上的血迹和骨头渣。
远处的山路上，最后一个人影背着工具包，哼着歌，慢慢走近。他抬头看了眼高耸的信号塔，嘴角勾起一抹僵硬的笑，像被人用线牵着的木偶。
风穿过钢架，发出欢快的嗡鸣，像是在数：
“八……九……”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