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镇虚门去的路，比来时难走百倍。
魔气尚未散尽，像化不开的墨团黏在树梢，风卷过断枝残垣，带起的不是草木清气，而是浓得呛人的血腥与焦糊。
方才厮杀最烈的林地，此刻已看不出半分原貌——
折断的法器嵌在树身，玄门弟子的靛蓝劲装与魔族的黑甲碎成布条，混在深褐色的血泥里，分不清谁是谁的残骸。
有西皇山弟子的半截身子挂在歪脖子树上，手中还攥着断裂的长剑，有修罗卫的银甲被劈得变形，头盔滚落在地，露出的面容早已被灵力灼得模糊。
最触目的是片相对开阔的空地，那里的血积成了洼，倒映着被染成紫黑的天，几具被踩烂的尸体蜷缩在洼边，连完整的轮廓都辨不出。
凌言被韩林牵着走，流霜袍的下摆扫过地面，沾了些暗红的血点。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视线落在一具半埋在土里的青衫尸体上——
那是蓬莱的制式，衣角绣着的海浪纹还能辨认，只是此刻已被血浸透，糊成了深黑。
“本来不必这样的……”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卷走，“他们若肯听萧掌门的，早些退去，便不会……”
话没说完，就被渊嗤笑打断。
渊骑着踏雪狼跟在旁边，低头瞥了眼脚边横七竖八的尸体，挑眉道：“怎么？你就瞧见这些玄门的尸体？”
他用弯刀指了指不远处几具被利爪撕开的魔兵尸体，那些魔修的黑袍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死状比玄门弟子更惨，“你没瞧见魔族和修罗卫的人？他们不是命？”
“战争本就是这样，”渊的语气冷硬，没什么温度，“没谁是可怜的，也没谁‘不该死’。他们从拿起剑踏进这东麓开始，就该知道有这么一天。好歹这些人里还有几个明事理的，不算全是蠢货，真要是一群废物，这会儿怕是连骨头渣都剩不下，那才叫血流成河。”
凌言抿紧唇，没再反驳。渊说的是实话，可那些尸体背后，或许都有等着他们回去的人，或许也曾有过意气风发的少年时。
韩林始终没看那些尸体，只有牵着凌言的手，力道紧得有些发疼。他忽然开口，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待会儿回去，剩下的那些人再敢废话，直接全杀了，一个不留。”
“啧，帝君大人这气还没消呢？”渊低笑一声，用靴尖踢开挡路的一截断手，“早该如此。留着他们本就多余，饶他们一命，可不是让他们对着咱们指手画脚来的。”
他瞥了眼镇虚门方向，语气狠戾了几分：“除了霍衍那帮人和昆仑的，其余的不管是哪个山头的，谁敢再多说一句闲话，不用你动手，我先把他们舌头割了喂狼。”
凌言抬眼，望了望前方云雾缭绕的镇虚门主峰。山门的方向隐约传来人声，大概是霍衍他们在清点伤亡。他轻轻挣了挣韩林的手，低声道：“先回去吧，伯父他们该等急了。”
韩林嗯了一声，脚步没停，只是牵着他的力道，稍稍松了些。
风还在吹，卷起地上的血沫与灰烬，打在流霜袍的银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身旁两人，一个眉眼间还凝着未散的戾气，一个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狠厉。
山门前的护山大阵还在运转，淡金色的光罩上爬满了魔气侵蚀的黑纹，像蛛网般触目惊心，却终究没彻底溃散。
霍衍背着手在阵前踱步，时不时踮脚往山下望，嘴里念叨着：“怎么还没回来……这都快半个时辰了……”
身后跟着的几位长老也面带忧色，有位白胡子长老忍不住劝：“宗主，韩小友和渊魔尊的本事您还不知道？定是路上耽搁了，不会有事的。”
“我担心的不是他们，是言儿！”霍衍猛地转身，眉头拧成疙瘩，“那凌羲阴狠毒辣，言儿又顾念旧情，万一……”
话没说完，阵外传来熟悉的气息。霍衍眼睛一亮，忙抬手撤去阵门禁制，就见韩林牵着凌言的手快步走来，渊骑着踏雪狼跟在侧后，墨麟袍上的血迹还没干透。
“言儿！”霍衍几步迎上去，目光在凌言身上扫了个遍，见他袍上沾了不少暗红血点，肩头的绷带似乎又渗了血，顿时急了，“你受伤了？”
“我没事，伯父。”凌言轻轻摇头，“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他更关心门中情况，“门中弟子……没有伤亡吧？”
“没有没有，”霍衍松了口气，拍着他的胳膊，“你早有吩咐不让他们下山，都在阵里维持灵力，没被波及，一个都没少。”
“那便好。剩下那些其他门派的人呢？”
“都在偏殿歇着，”霍衍叹了口气，“死的死逃的逃，也就剩百十来号人了。先进去休息会儿，我让人把膳食送到殿里。”
“好。”
几人刚往里走了没几步，一个穿镇虚门劲装的弟子慌慌张张跑过来：“宗主！不好了！”
“慌什么？”霍衍皱眉，“出什么事了？”
那弟子喘着气，声音发颤：“是……是天山的几个弟子，在偏殿里闹起来了，说……说青鸾长老是叛徒，害死了他们师尊，让宗主您……交出长老偿命！”
韩林牵着凌言的手猛地收紧，眸子里瞬间结了层冰。他没说话，只脚步一转，拉着凌言就往偏殿方向走，玄色袍角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刺骨的风。
渊吹了声口哨，立刻跟上，他舔了舔指尖上的血迹，笑得不怀好意：“正好，手还痒着呢。”
偏殿里果然乱成一团。幸存的玄门弟子挤在殿中，大多面带惊惧，靠墙坐着不敢吭声，只有几个穿天山服饰的弟子站在中央，正指着镇虚门弟子怒骂。
“你们镇虚门藏污纳垢，与魔族勾结，害死这么多同道，还有脸护着那叛徒！”为首的瘦高弟子满脸戾气，指着殿门方向，“凌言呢？让他滚出来受死！”
“就是！他害死了掌门师尊，还和那修罗魔头不清不楚，这种败类就该挫骨扬灰！”
“放你娘的屁！”霍念的怒喝陡然炸响，他不知何时守在殿门口，龙城剑已出鞘，剑尖直指那瘦高弟子，“你们师尊是被凌羲献祭了，关我师尊什么事？一群瞎了眼的蠢货！”
“死了也是活该！”霍念越说越气，剑刃抖得嗡嗡响，“当初若不是你们抱着吞并镇虚门的龌龊心思来凑热闹，能落得这个下场？现在倒有脸来撒野！”
“凌言恬不知耻，成了那魔头的男宠，你们镇虚门还把他当宝，真是不知廉耻！”另一个天山弟子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