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德似乎是突然意料到了什么。被忽视过的，曾经发生的东西，逐渐在眼前明晰起来。
十五岁那年，他与海默吵嘴闹别扭的时候，离家出走遇见了莱斯利与库特。二人邀请他一道出海冒险。
但在出发前一天，凝望着深夜的大海，格拉德终于还是因为胆怯，回到了家中。
他并没有出海，并没有遇见维斯。自然不会和对方订下婚约。人龙同盟并没有建立，皮兹海峡更是天方夜谭。
他依旧成长着，在之后，失去了父母和哥哥。他努力地学习，工作，养活自己，直到二十岁那年，他成为了一名骑士，踏上了寻找圣杯拯救种族的任务。
格拉德是由帝国养育长大的，他对凯尔特帝国有着深厚又真挚的感情。没有人龙同盟的凯尔特依旧是一片孤岛，没有人敢离开大陆温暖的庇护，去往凶险的大海。
那些陌生的种族，对于他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不可思议。
因此，在遭受他们入侵的时候，弱小的人类毫无抵抗之力。残忍的入侵者们叫嚣着，要人类交出他们的秘宝。
秘宝？这到底是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这是和圣杯有关的传说。
人类对于神明唯一能够想象到的，是他们的露娜女神。女神无私又善良，大爱无疆，付出了自己的性命，庇护人类。
人类如今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需要一个新的“露娜”来保护自己。
格拉德是接受圣杯任务的众多骑士之一。他要踏上寻找圣杯的艰险道路，扫除一切障碍，对抗陌生又可怕的种族，从而找到能够解决他们危机的圣杯。
他一个人，带着他的侍从。
他还是有遇见维斯。但是维斯只是他的敌人。对方叫嚷着，说自己是他注定的克星。维斯要在格拉德能够威胁他性命的时候杀死他。
但是维斯被他打败了，气息奄奄地哀嚎着，说他会复仇的，打了他的格拉德注定会被他打死！
只是手下败将的恶龙崽子并不会给格拉德任何危机感。
他说，那我等着你吧。
他经历了那样多，费尽千辛万苦，失去无数同伴，最终来到了圣殿，找到了传说中的圣杯。
见证无数灾祸与死亡的格拉德在这一刻只能感到无比的平静。拥有圣杯的神明告诉他，如果想要使用圣杯，得付出生命的代价。
用自己的性命，来拯救所有人的性命吗？
被帝国养育长大，真正正义，温和的骑士，只是想一想，就点点头。
“那好吧。”
他死掉就是死掉而已。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即便是一直在他身边的西奥多也死去了。不会有人在意自己的死亡。
他使用圣杯，让养育他的国家得到幸福，似乎也不是什么问题。
他同意了，也因此死去。
死前特意向凯尔特致信，说圣杯已经找到了。
众人也因此雀跃。
格拉德以为神明不屑于欺骗蝼蚁。人类的愿望对于祂们来说只不过是弹弹手指。即便这背后隐藏着无数人的血泪与痛苦。
但神明又何须看见人类的痛苦呢？
格拉德因为圣杯死去了，一柄有毒的长剑贯穿了他的小腹。
但是他的愿望却无法实现。
许愿嘛，至少得活着许下，不对吗？
神明只是这样玩弄着凡人，并不在意后果，也无须在意后果。
无论是孱弱的人类，还是强大的龙族。
格拉德没有想到维斯会因为自己的死亡流泪。毕竟他们只是点头之交，甚至算不上认识。格拉德还差点要了对方的性命。
但维斯就是出现了。他来到圣殿的时候，格拉德已经死去多时，尸体也彻底冷却。但他却是安心地，幸福地死去了。
他以为自己让国家得到了幸福。
维斯的痛苦某种程度上来看确实讽刺好笑。被格拉德保护的人并不爱他，并不在意他。而被格拉德伤害过，险些杀死的人，却这样眷恋他。
居然会这样。
神明也许也觉得这样的场景滑稽有趣，于是祂出现了。
“……”
原来是海默。
原来这就是神明。
格拉德感到喉头发涩。哥哥的温柔，哥哥的笑容，在这一刻全都泛黄变色，叫他周身都寒冷起来。
这都是虚假的而已。
原来只是神明的一时兴起。
他可以对格拉德温柔，也可以在最后一刻欺骗他，取走他的性命。
他也可以现在出现在维斯面前，问那个痛苦的龙类，想不想重新开启一个崭新的世界？
维斯问，那是什么世界？
海默，或者说神明，便愉快地笑起来：“当然是他会爱你，和你在一起的世界。”
维斯拔高音调：“我不要和他在一起！”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我，我只是觉得，他不应该为那些人死去！他们，他们哪里值得呢？……”
“所以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海默笑起来，“一个他不会为这些人死去，会因为你幸福的世界。”
“我……”
维斯最后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呢？
格拉德并不知道，但是那样眩目的，刺目的光再次出现了。
神明这一次没有说谎。或者说，他已经发现了新的乐趣。看着蝼蚁们挣扎，比看着他们死去更有意思。祂想要杀死他们并不困难，但看着他们痛苦，却很有趣。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十五岁那年，格拉德与海默吵嘴，离家出走时遇见了莱斯利与库特。二人邀请他一道出海冒险。
出发前一天，凝望着深夜的大海，一只温热的手搭上了格拉德的肩膀，他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尼伯龙根。
他遇见了维斯，二人结识后，他那样轻易地爱上了这只漂亮，稚气的小龙。对方嘴上说着最讨厌你，但却一直一直守护在他身侧。
他们在一起了。格拉德在尼伯龙根一直待了五年，维斯总是不想要他回去。
格拉德想念自己的父母，想念自己的哥哥。虽然那并不是一个值得向往的家，但毕竟养育了他那样久。
格拉德说，我马上就会回来。
最终，格拉德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在得知家人死亡的噩耗后，他是那样痛苦。而与此同时，人类内忧外患，被入侵者折磨得支离破碎。
想要解决这样的困境，只能找到圣杯。
格拉德再次踏上了寻找圣杯的道路。维斯不想要他去，但他却很固执。
“如果我回来的话，我也许可以避免这些。”格拉德说，“我已经因为自己的幸福失去很多了。”
“其实我也没有那样幸福。维尔。”
维斯并没有说话。格拉德的意思，难道是自己没有让他幸福吗？
可是他们相处了五年。当初就连神明也说过，维斯会让他活下去，会让他幸福。
怎么会这样呢？
维斯没有得到答案。他赌气并不理会执着的骑士，一直到对方的死讯传回尼伯龙根。
他还是许下了那个愿望。
他还是因为那个愿望死去了。
维斯终于明白格拉德说的话。
如果他跟上去的话。
如果他在格拉德许愿之前阻止他的话。
他明明是可以避免这些的。
他已经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让格拉德再遭受一世的痛苦了。
他怎么能像那些因为格拉德死亡欢呼雀跃的人那样伤害他呢？
神明再次出现了，祂无不讥讽地注视着这一切，似乎早有所预料。
“要再来一次吗？”神明温和道，“圣杯可以做到一切。”
维斯忙不迭点头。他太懊恼了。这一世的格拉德不仅仅是差点杀死他的宿敌，还成为了他的爱人。
而他明明可以阻止这一切的。
白光再次闪过。
十五岁那年，格拉德与海默吵嘴，离家出走时遇见了莱斯利与库特。二人邀请他一道出海冒险。
出发前一天，凝望着深夜的大海，一只温热的手搭上了格拉德的肩膀，他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尼伯龙根。
在与维斯相恋之后，格拉德回到凯尔特大陆，得知家人死亡，国家危亡的时候，踏上了寻找圣杯的道路。
这次维斯没有阻止他，而是一直陪伴在格拉德身侧。他们顺利地来到了圣殿，找到了圣杯。
神明说，要以圣杯许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在格拉德思忖之际，维斯立即道：“不可以。”
格拉德沉默了。
维斯着急起来：“你怎么知道许愿会被听见呢？你怎么能因为这样的原因去死呢？你……”
“可我还能做什么呢？！”格拉德打断他，声音前所未有的凌厉。
“因为我的缘故，已经害死了那么多人。”格拉德喃喃，“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把哥哥，把爸爸妈妈都抛在了脑后。”
“甚至是，我的国家。”
“这是我的错。”格拉德说。
可是我呢？
你死掉，我会很难过。
维斯想要问。但最后他没有问出口。在最后一刻，他赶在格拉德面前许愿。
他许愿，格拉德不要再因为这些人痛苦了。
可是格拉德还是死了。
这一次对方死在自己面前，那样虚弱，轻盈地栽倒下去。维斯一时间只能听到自己耳边的轰鸣，像是有什么伴随着格拉德消逝那样一道死去了。
他哭泣起来。他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明明是他许了愿望，那么要死去的也应该是他才对。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但神明为什么需要解释这个呢？
祂只是想要看到他们的痛苦而已。
而感受到了他们的痛苦，感受到有趣之后，还要假惺惺地问：“要再来一次吗？”
“是不是他不喜欢我，就不会痛苦了呢？”维斯呆呆地问。
神明并不会给他回答。
“我该怎么做呢？”他又问。
可惜神明不会回答他，死去的格拉德也不会。
之后的维斯又重复尝试了许多次。他试过先一步去找圣杯将其毁灭，但却如何也找不到。而无论中途发生了什么，格拉德终究会踏上寻找圣杯的道路。
有一次维斯对格拉德很冷漠，想要对方不要因为自己的喜欢而愧疚，但是格拉德会因为想要和他在一起去找圣杯。
有一次维斯和格拉德在一起了，想要对方不要因为自己去找圣杯，但却被传说吸引了兴趣，再次前往了圣殿。
还有很多很多次。
无论有没有自己，无论是什么缘故，格拉德最终还是会踏上寻找圣杯的道路，随后因此死去。
维斯不明白为什么。他就像是一个糟糕的读者，在看到吟游诗人的烂俗故事后一遍遍涂抹羊皮纸，却总是无法得到happy end.这真是没有道理，没有缘由的酷刑。
在同意神明的话之前，维斯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掉到了一个怎么样的陷阱之中。他没想到这件事情会这样痛苦。
明明一开始，他只是不想要格拉德死去而已。
他没有想过和人类最伟大的骑士发生交集，没有想到可以和他发展后文。维斯只是希望格拉德能够活下去——只是活下去而已。
可怎么会这样痛苦呢？
没有人能够理解他。无论是号称最伟大的预言家诃冬·利维坦，还是人类的露娜女神。就连他想要拯救的格拉德，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有一次维斯确实受不了了，他把格拉德锁了起来。他想，对方走不了的话，也许就能避免那一次死亡了。
在那座白色的高塔里，只有维斯会去看他。正义的屠龙骑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受到如此的对待，只觉得自己被折辱，怒不可遏。他用那样凶狠恶毒的语言辱骂将他绑来的维斯，质问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维斯却只是难过。他想，格拉德原来也会这样骂他，这样恨他。
可是之前，格拉德只会说喜欢他，只会爱他。
维斯觉得自己要死掉了。
但是并没有。虽然心痛得厉害，他还是活着。他拥抱着憎恨着自己的，来自曾经的爱人，注视着高塔上的圆月。
他却没有办法亲吻对方。甚至一直到现在，格拉德还在凶狠地咬着他拥抱住他的手。
怎么会这样疼？
格拉德最终没有逃脱他的桎梏。但也没有活下去。他硬生生地饿死了自己，以展现自己的抗争。
维斯好长一段时间无法重新开始。即便很痛苦。
无论怎么样，他还是会死去吗？
为什么无论维斯怎么做，还是没有办法拯救他呢？
那一次，维斯在那个世界中呆了很久很久。他一直没有答应神明“再来一次”，只是麻木地活着。他活了那样久，龙类的性命本来就是很长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身边的人换了多少轮。他似乎是老了，头发雪白，一直到地上。却依旧固执地售卖着爱人喜欢的糖果，虽然因为时间太久，糖果也变得酸涩起来。
这也很好。毕竟这样的话，像格拉德那样的人，吃到他的糖果，就会立即印象深刻。
这真是太好了。
可他还是想念。
怎么会这样想念呢？
黑色的头发，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不笑所以平直的嘴唇，锁骨凹陷下去的一粒细小的痣。格拉德并不爱笑，对他却总是噙着笑——
这是哪个世界的格拉德呢？
他似乎是出现了幻觉，再次看到了格拉德向他走来。对方是那样鲜艳年轻，像是新生的雏菊。黑发的骑士背负着长剑，对他温和地笑，买了他酸涩的糖果。
即便是年老，锈钝的心脏，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依旧有万般柔情，让它变得鲜活。
他还是那样深刻地眷恋对方。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一开始的时候，维斯只是不希望对方死去。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贪婪，变得这样固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