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玩一把?”
高欢看着陈兴那张仿佛永远在盘算什么的脸,感觉自己不像一个丞相,更像一个被套路贷缠身的冤大头,刚还完一笔,下一笔又来了。
“丞相,别这么紧张。”陈兴重新坐回沙盘边,顺手拿起小木匣里剩下的一撮干草,在指尖把玩着,像个漫不经心的魔术师,“刚刚那把火,是‘绝望局’。现在,咱们来玩一把‘希望局’。”
他没等高欢回答,便自顾自地在沙盘的另一头,也就是渭水北岸,我方阵地的前方,也撒下了一小片干草。
“宇文泰以为他是厨师,想在咱们过河的时候,给我们来一桌‘火焰山’。那我们,就得在他点火之前,先‘熏’他一下。”
“如何熏?”高欢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了过去。
“很简单。他南岸有芦苇荡,我北岸,也有沼泽地,一样长满了干草。”陈兴用竹签,在那片新撒下的干草上,画了一个圈,“我们在北岸,也‘准备’一场火。但这场火,不是为了烧谁,是为了……演戏。”
演戏?
高欢一愣。
“对,演戏。”陈兴的眼神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宇文泰既然在芦苇荡里埋了火油坛,就一定会派人盯着我们。我们的斥候,要在白天,大张旗鼓地,在这片沼泽地边,堆放大量的干柴,甚至再扔几个破油罐进去。我们要让他觉得,我们也想在北岸玩火,想跟他隔河对烧。”
“可……这不是明牌吗?”高欢不解,“他一看就知道了。”
“就是要让他知道!”陈兴一拍手,“他知道了,就会怎么想?他会觉得,我们识破了他的计策,并且准备用同样的方法反击。他会不会怀疑,我们也在北岸的沼泽里,埋了伏兵?他会不会担心,他派人点火的时候,我们的伏兵也冲出去?”
高欢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这样一来,他就犹豫了。他不敢轻易点火。他需要时间去侦察,去确认北岸的情况。而我们,就争取到了最宝贵的东西——时间。”
“这叫‘疑兵计’。用一个假动作,让他不敢出真招。”陈兴补充道,“他越是谨慎,我们的机会就越多。”
高欢点了点头,这第一层,他听懂了。虚虚实实,兵不厌诈。
“这,只是第一层。”陈兴伸出一根手指。
紧接着,他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层,叫‘反向借刀’。咱们演戏,不只是为了让他犹豫。更是为了……让他自己,动手烧掉自己的‘锅’。”
高欢彻底愣住了:“这怎么说?”
“丞相,您想,宇文泰在芦苇荡里埋了那么多火油坛,是他最大的杀手锏,也是他最大的心病。他会日夜担心,这些火油坛被我们发现了怎么办。”陈兴的嘴角,咧得更开了,“现在,我们给了他一个‘台阶’。我们让他相信,我们也准备在北岸玩火。他会怎么做?”
“……他很可能会派精锐死士,趁夜偷渡,来清除北岸我们‘准备’的柴火和油罐!”高欢顺着他的思路,脱口而出。
“bingo!答对了,丞相!”陈兴打了个响指,用了个高欢听不懂的词,“他来的人,必然是精锐,必然熟悉水性。我们就在北岸的沼泽地,给他设下一个‘反伏击圈’。我们不要杀多少人,只要……抓一个活口回来。”
“抓一个活口?”
“对!”陈兴的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抓一个活口,我们就能知道他芦苇荡里,到底埋了多少坛火油,埋在什么位置,由谁来掌控!这叫‘反向借刀’,借他派来杀我们的人,去挖他自己的心窝子!”
高欢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这一计,环环相扣,险象环生,却又逻辑缜密。用一个阳谋,逼着对手,自己把自己的底裤给扒了下来。
“这第二层,要是成了,那片芦苇荡,就不再是我们的威胁,而是……我们的了。”
陈兴伸出第三根手指,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恶魔的笑容。
“第三层,叫‘将计就计,火烧连营’。当我们掌握了他们火油坛的位置和数量之后,我们就不再被动了。我们可以派我们自己的死士,偷偷潜入芦苇荡,不是去点火,而是去……改造那些火油坛!”
“改造?”
“比如,把引线弄断,换成我们自己的。或者,在几个关键的火油坛里,掺入……沙子。”陈兴的声音,充满了恶作剧般的快感,“等到决战之日,宇文泰信心满满地点火,想给我们来一场‘火山喷发’。结果呢?火势半天起不来,火者这里烧一下,那里熄了火,变成了无数个独立的、毫无威胁的小火堆。”
“他那一刻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陈兴的话音落下,议事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高欢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只觉得一阵阵心惊肉跳。他的脑子里,没有“道义”,没有“规矩”,只有“利弊”和“算计”。他像一个顶级的棋手,不仅想好了自己要走的每一步,甚至连对手可能会走的每一步,以及对手走错之后,该如何利用这个错误,都算得清清楚楚。
“好……”许久,高欢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这三计,我准了。你需要多少人?”
“人,不在于多,在于精。”陈兴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我需要一个能指挥这场‘戏’的导演。一个胆大心细,熟悉水性和死士作战的人。”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名字。
“军中,有个叫‘陆蛙’的校尉,原本是江洋大盗,水性好,身手敏捷,后投靠我军,却一直未受重用,只在军械库管账。”
高欢想了一下,记起了这个人:“那个矮小精悍,像猴子一样的家伙?”
“正是他。”陈兴点头,“用他的‘贼性’,去对付宇文泰的‘狼性’,再合适不过了。”
“准了。”高欢毫不拖泥带水,“你连夜去找他,明日天亮之前,我要看到你的剧本大纲。”
“遵命!”陈兴抱拳,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他一只脚踏出门口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像一串鼓点,狠狠地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丞相——!”
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议事厅。他手里的情报卷轴,因为沾满了血和泥,变得又硬又重。
“渭水……渭水南岸!”斥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芦苇荡里……发现……发现大量火油坛!并非……并非散落!”
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指了指情报卷轴。
“是……是……是按照……‘北斗七星’的阵列……埋的!”
北斗七星?!
陈兴和高欢,同时脸色剧变!
北斗七星阵列,不是随意的埋设,而是一种阵法!点火之后,七处火源同时引爆,火势会瞬间形成一个巨大的螺旋气旋,威力呈几何倍数增长!
这根本不是什么“火山喷发”!
这是一场……经过精密计算的,旨在瞬间毁灭一切的,死亡螺旋!
陈兴一把夺过情报卷轴,迅速展开。
烛光下,那张潦草的地图上,七个用血画出的圆点,组成了一把闪着寒光的、致命的匕首,直指他们的心脏。
而在这七个点的旁边,还有一行用尽最后力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小字:
“星……星阵中……有……有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