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一走，整个屋子又安静下来。
程可卸力地顺着门框滑下去，一双手突然过来扶住她，抬头就见罗时璟歉疚地望着她。她想也不想猛地甩开他的手，心如死灰地开口：“你滚。”
“程可……”
“听不懂我的话吗？”她冷声道。
“你先起来，地上凉。”他拉住她的胳膊，“你要怎么样都行，你先起来。”
“我要你滚出去！”她怒吼出声。强烈的怨愤涌上她的大脑，她红了眼睛，瞪着他的目光里带着分明的恨意。
一时之间，那恨意化作锋利的利刃插入他的心脏，直叫他无法呼吸。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口中飘出一个极轻的“好”。极轻极轻，说出口的瞬间却好像有千万斤重担压在他的肩头，压弯了他的脊椎，压塌了他的信心。
他知道，今天过后，他再没办法在她面前直起腰看她的眼睛。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远去，屋内又恢复了寂静。
程可往后一躺，在地上凝望着天花板。
小姑就是这样躺在棺材里的吧，她想。
天色逐渐昏暗，她却毫无察觉，静静躺着，和世界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膜，就像自己真的躺进了棺材里。她就这样，望着天花板，直到它变得模糊，眼皮变得沉重，她沉沉地睡去。
夜色渐凉，屋内漆黑一片。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停住，她感觉得到，那是一道熟悉的、温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可可，丫头！你怎么睡地上，也不怕着凉。”熟悉的话语在黑暗中响起，她的泪当即淌了下来。
被一双有力的双手从地上拉了起来，拍打她身上的灰，带着责备又心疼的口吻埋怨：“你这丫头，也不知道心疼自己，你不心疼你老姑还心疼呢！”
屋内突然变得明亮，对上小姑的面孔，程可眼睛一下不眨地仔仔细细瞧着她的脸，瞧了好一阵子，突然“哇”地一声扑进她怀里，紧紧搂住她，死也不肯撒手。
“小姑，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才回来？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她泣不成声，“我被人拐到外面去了，我回不来，也不能给你打电话，我好怕……好怕永远都见不到你……”
程兰芝的手不住地轻拍她后背，唱起童年时常唱起的歌谣，声音温柔却有无穷的力量。
丫头乖
丫头好
丫头不怕
坏人都被小姑赶跑喽！
丫头乖
丫头好
丫头勇敢
会把坏人都赶跑哩！
“小姑……”程可的太阳穴突地一跳，想起来什么，慌张地从小姑怀里起来，紧张地看着她：“小姑，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不管你生了什么病，不管要花多少钱，我都要治好你——”
程兰芝温柔地瞧着她，静静摇了摇头：“我知道，我们可可最乖最懂事了，小姑相信你。”
“小姑……”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开始哭了。“我会把你治好的，等你好了，我们不要再理会我爹那个人渣，你不要再管他了，我带着你去好多好多地方，去看海好不好？大海特别美特别好看，我还要带你去看……看山看水看花海……我会挣很多很多的钱，小姑也会长命百岁，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她说得又急又快，一边说一边哽咽，哽咽着也不停地说，拼命要抓住些什么似的。
程兰芝仍然静静地凝视她，抬起粗糙的手为她拭去泪水，眼睛里闪着柔和明亮的光芒。
“别哭，别哭，丫头。”
程可尽力止住眼泪，抓着她不肯撒手。
小姑在她急切的目光中再次摇了摇头，“可可，你要好好生活，好好读书，毕业之后找个好工作，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找个你喜欢的对你好的人，做你喜欢的事，过上你想过的日子。”
程可不住地摇着头，眼里又蓄满泪水，嘴里不停地念着：“不……不……”
程兰芝松开她，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转身离去。
“小姑，你别走……”她乞求着，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她手上溜走，她竭尽全力却握不住一丝，脱力地跌坐在地上。
“别走！”
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程可的睫毛剧烈颤动，下一刻双眼猛地睁开，才发觉眼前一片漆黑，望不尽一样。身上已经汗湿一片，胸腔剧烈起伏着。
落安镇的天气又闷又热，她抬手，却摸到脸上冰凉一片。
是眼泪。
她坐起身，呆呆地坐了一阵，随即起来开灯，给程兰芝的遗照点上蜡烛和香。
烛光摇曳，她点燃了香，在看见照片上的小姑时目光低垂久久没移开，直到滚烫的香灰落下来，像一簇火苗在手背炸开，她才猛地缩了一下手，把香插进香炉里。
望着被烫红的皮肤，小姑埋怨的话语又仿佛在耳边响起，她鼻头一酸立即红了眼，久久凝望相片中程兰芝的笑颜，吸了一下鼻子，把快要溢出的眼泪强忍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程可就去了程兰芝的坟前，给她带了些她喜欢的吃食和鲜花，然后摸着她的墓碑发呆。
祭拜完小姑，她带了一些补品到梅姨家中，感谢她为小姑处理后事。
梅姨看向她的眼里仍有埋怨和责备，却比昨天轻了许多。
“你为什么早不回来？”
“我……那时候回不来……”她眼神灰暗，无尽的自责和悔恨在心中翻涌着。
梅姨看着她，最后转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你有苦衷是你的事，把你的东西拿回去吧。”
“梅姨，我知道小姑最后的时间都是你陪在她身边，她常教我要知恩图报，东西你就收下吧，也叫小姑放了心。”
“知恩图报……”梅姨浑浊的眼睛失去光彩，喃喃念着，突然笑了一下。“我知道兰芝把你教的很好，昨天是我情绪太激动，我只是……一想起她躺在床上病得快死的样子，我就心痛啊！”
她弯下腰，发出几声难过的哽咽，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程可担忧地扶住她，小红也焦急地赶过来扶她上了床，说梅姨已经为程兰芝难过一个月了，希望程可暂时不要来看望，以免刺激到她。
程可呆滞地点了点头，说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落安镇了。
她转身要走，却被梅姨给叫住。
梅姨咳嗽几声咳得脸红脖子粗，拉着她的手，慢慢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到她手心。
“这是你小姑让我给你的，这里的钱是她给你攒的学费，你拿着，她说密码你知道，她叫你好好读书，好好过日子，她不能再陪你了。”
看着手里的银行卡，程可红了眼眶。
“还有一件事，给你小姑处理后事的不是我们，是一个男娃，你之前带回过村里的那个，我们找不到你，给你老师和朋友打电话，他是个好孩子，一听说就赶了过来，给兰芝办了后事让她入土为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