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铁了心思不放我走吗？”
他没说话，眼神说明了一切。
“难道你能关我一辈子？”她问。
他饶有兴致地拉了拉锁链，反问：“为什么不能呢？”
程可沉默了。半晌之后抬起头：“给我小姑打一个电话。”
罗时璟瞧着她，没有动静，“你记挂她，我会找人给她养老。”
他似乎已经打定主意，再离谱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显得理直气壮。
程可阖上眼深深呼吸，从身上掏出另一块玻璃碎片，冲着罗时璟的方向缓缓抬起手，一如举起一把寒光锋芒的利剑。
这不是玩闹，是宣战。
沉闷的空气中只有他的笑声不那么低气压，他看了一眼头上的水晶吊灯，用玩笑的口吻道：“没想到你这么喜欢这个吊灯。”下一秒，眼神转暗，“可惜了，经你这么一折腾，我肯定要拆掉它。”
他抬起腿，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你看了报纸，有什么想法吗？”
她的手不住地颤抖，全身的神经绷得更紧，指着他吼道：“别过来！”
他并未停下脚步。
“听不见我的话吗？！”
他依旧没停。
她崩溃地尖叫一声，叫出声的瞬间他的脚步停在原地，刚才还漫不经心的眼神中划过一抹无措。
“这就是我讨厌你的地方……”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不停地往外冒，她终于忍无可忍，爆发出尖锐的哭声。双肩剧烈颤抖，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向地板，握着玻璃的指节泛白，触目惊心的红色在手上蔓延。
“程可……”眼中划过一抹心疼，罗时璟喊出声，步伐不停地想过来阻止她。
“不要过来！”
破碎的音节从喉间迸出，他果然停下了脚步，一脸担忧地注视她。
眼泪这种东西，哭一次也就够了。她抬起手抹去泪水，调转手腕将玻璃抵在自己的颈动脉上，平静地看着罗时璟露出极度惊慌的表情。
“别动！”他几乎立刻吼出声，眼不眨地盯着她的动作。
“放我走。”她很平静，平静得诡异，仿佛下一秒死去也没所谓。
罗时璟紧紧皱着眉头，咬牙盯着她，从紧张的喉咙里挤出不甘的话语。
“你一开始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没有回应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他红了眼，狠狠撇过头，不在意地开口：“我都把你掳到这里了，你还觉得我这样的人，会在乎你的死活？”
“你不会吗？”她突然笑了，夹杂着几分畅快反问他。
喉结剧烈滚动两下，他的下颌线紧紧绷起，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反驳的话，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
紫荆市机场。
程可二话不说就要走，被身后人拉住。
“你要回家的话，我安排最快的车送你。”
她没意见，只想赶快回到家里，扑到小姑温暖的怀抱里。
只是没想到坐上车的时候，他一直跟在她身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幽幽地看他一眼，他便垂着头移开眼神。
一时无言。
很快到了家门口，程可迫不及待地飞奔过去，推开大门见到里面的景象，喜悦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双腿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比。
童年时无数次玩耍的客厅中央挂起的白布刺痛她的眼睛，挽联无力地垂落在两边，供桌上小姑的黑白遗照一如往日里喊她名字时，嘴角带笑，眼神温暖而坚定，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望着那张照片，好像隔了几个世纪之久，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就像掉入了幻境，也许她真的身处幻境吧，不然怎么一个月前还和她正常交谈的人，现在变成了一张不会说话的相纸。
仿佛全身上下所有力气都被抽走，她膝盖一软跌倒在地，失神地望着供桌。
身后匆匆的脚步声响起，罗时璟走了过来，声音焦急。
“怎么了？”然后抬头的他陷入死寂。
沉重的气氛压在两个人的心头，程可一步一步跪到程兰芝的灵前，颤抖着手去抚摸照片上小姑的头发。
“小姑……小姑……我回来了。”她喃喃道，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却只嘴角在抽搐，“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坠落，一颗颗砸在照片上程兰芝的笑颜上，晕成一片水痕。她抬手去擦，却把小姑的脸擦得更模糊。刚一擦完，新的泪就滴下去，刚一擦完，新的泪就滴下去，刚一擦完，新的泪就滴下去……
源源不断淌出的眼泪沾湿了她的衣袖，她不停地擦着照片，直到程兰芝的脸又变得清晰。望着照片，眼前仿佛再一次浮现小姑站在门口欢迎自己回家的身影，她就这样笑着，笑着叫她“丫头，回来啦！”。从进门到现在，程可终于露出一个笑容，眼前的身影却在泪水朦胧中再一次变得模糊。
“可丫头，你终于回来了！”
一声惊呼拉回她的思绪，口吻就像小姑平时喊的一样，她心里突然涌上说不出的欣喜，却在转头看见来人面孔时再次陷入昏暗。
门口是程兰芝村里的朋友梅姨，有时会和她一起出摊，此刻她深皱着眉，眼睛红肿，神色憔悴，显然已经难过了好几天。她上前用苍老的手扶住她的身体。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她一甩她扶住她的手，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光，指着她的鼻子骂道：“知不知道你小姑临死前一直念着你的名字，就盼望着你能回来看她一眼！可是你呢？你在哪里？我们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找你也找不到，你就是这么对你小姑的吗？！她把你养这么大，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你怎么能这么对她呢？你和你爹一样，都是白眼狼，没有良心！你爹那个畜生，没想到现在又进监狱了，你小姑还得替他还债，吃了多少苦糟了多少罪，你知道吗？！她那么辛苦，就是为了让你能够过上好日子，可是你呢？”
或许是骂累了，或许是于心不忍，梅姨指着她的手指颤抖着垂了下去，声音也越来越小。
面对梅姨的指责，程可眼中蓄满了泪水，不住地摇头，哭得哽咽。泪眼相看，她的心痛到麻木，到最后眼泪也流不出来。
梅姨哭了许久，程可怕她伤心过度千劝万劝想把她给劝回家，她却不依，最后还是梅姨的儿媳来把她拉了回去。
回家之时她还在悲伤地嚷着：“兰芝这些年苦啊，供养了你们两个大半辈子，临了到死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苦啊，连个替她收尸的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