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三皇子,现在又冒出来一个五皇子,真是一出精彩绝伦的夺嫡大戏!
杨婉见他神色剧变,便知他已明白其中关窍。她继续补充。
“五皇子临时改变了计划,他认为冲虚道长奇货可居,与其杀了,不如设法拉拢。”
“所以,他让人以道童的生死来威胁冲虚道长,又听说高大人你之前也在归云楼里,便想着借此说不定能让太子和三皇子加深龃龉。”
“至于他最后是否成功说服了冲虚,我便不得而知了。”
秦书了然。
一切的脉络,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淡然地目光放在了杨婉的身上。
“那你今日,为何又将这一切和盘托出?别告诉我,你是突然良心发现,想与我精诚合作了。”
话音未落,秦书的脑中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他眼神骤变,瞬间坐直了身体。
“是归云楼!”
杨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与无奈的自嘲,她点了点头。
“不错,是归云-云-楼。”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高大人,若你今日带我去的是别处,我杨婉断然不会如此轻易就范。可你偏偏选了归云楼!”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逼到绝路的悲凉。
“归云楼,是五皇子李琰名下最大的产业!你我二人在他的地盘上‘相谈甚欢’,又一同‘安然无恙’地离开大理寺。”
“在五皇子看来,我,杨婉,已经背叛了他,彻底倒向了你这位太子殿下面前的红人!”
“五皇子生性多疑,就算他觉得我没有背叛,也断然不会留我!我已无路可退!往前一步是深渊,后退一步,亦是万劫不复!唯一的生路,只有选择和你是合作!”
秦书恍然大悟,随即低声笑了起来。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他也没想到,自己随意挑选的一个会面地点,竟无意间斩断了杨婉所有的退路,将她彻底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才是真正的‘自己人’。”秦书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明日,你我便同去会一会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冲虚道长。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没有被李琰收买。”
就在这时,客栈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再次敲响,这次的声音沉重而有力。
店小二惶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高……高大人……三……三皇子府上的人来了,说……说三皇子殿下有请,邀您……立即过府一叙!”
听到店小二的声音,秦书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打开门,接过请帖,又关上门将那请帖随手丢在桌上。
“有意思。刚送走五皇子的棋子,三皇子的鱼饵就递过来了。”他转头看向身侧的杨婉,目光锐利,“你,敢不敢随我走一趟这龙潭虎穴?”
杨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两片黯淡的阴影,声音柔弱却无半分颤抖。
“大人去哪,奴婢便跟到哪。”
好一个能屈能伸的女子。
这份心性,远非寻常闺秀可比。
秦书心中暗赞,不再多言,只一个点头,便率先迈步而出。
通往三皇子府的马车内,空间狭小,气氛却比窗外的夜色还要凝重。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咯噔”声,一下一下,令人如坐针毡。
秦书闭目养神,仿佛已经睡去,却毫无征兆地开口,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
“你与李景,究竟是何等的深仇大恨?”
他的问题太过直接。
杨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她侧头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模糊的灯火在她眼中晕开,化作一片凄迷的泪光。
良久,她才发出一声夹杂着无尽苦涩与怨毒的冷笑。
“深仇大恨?高大人,这四个字,都太轻了。”
她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天宝二年,我的家乡爆发瘟疫,十室九空,宛若人间炼狱。三皇子李景,奉旨巡查,赈灾防疫。”
“我的祖父与父亲,是县里小有名气的大夫,被他征召入府,日夜不休地研制药方。半月之后,药方初见成效,许多重症病患都奇迹般地好转。所有人都以为,救星到了。”
说到这里,她的指甲已经深深掐入掌心,一抹猩红缓缓渗出。
“可谁知,李景……那个畜生!他为了向陛下邀功,为了缩短所谓的‘防疫时间’,竟完全不顾我祖父的再三泣血劝阻,擅自下令,将救命的汤药,加了整整三倍的剂量!”
马车内,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后果可想而知。”杨婉的声音嘶哑,“那些本已好转的乡亲,一夜之间,七窍流血,暴毙而亡!天灾,硬生生被他变成了人祸!”
“而他,为了掩盖自己的弥天大罪,反手就将‘研制毒药、祸害乡里’的罪名,尽数扣在了我沈家头上!”
秦书的眼睛骤然睁开,一道寒芒在眸中一闪而逝。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皇子!
为了政绩,竟视人命如草芥!
事后为了脱罪,更是毫不犹豫地找了替罪羔羊。
“我的兄长不信,他知道祖父与父亲的医德,连夜奔走,搜集证据,要去府衙击鼓鸣冤……”杨婉的泪,终于决堤,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可就在那一晚……我们家,燃起了熊熊大火。一百三十余口,除了我因外出采买药材躲过一劫,无一生还。”
她转过头,那双盈满泪水的美眸中,燃烧着的是足以焚尽一切的滔天恨意,死死地盯着秦书。
“高大人,现在你明白了吗?这不是仇,是血海!是不死不休!”
秦书了然。
后续不必再问。
李景为了以绝后患,必然会动用一切力量,斩草除根。
他沉默片刻,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
“仇,自然要报。但不是现在。”
他看着杨婉,一字一顿。
“你的恨,是最好的武器,但也是最致命的毒药。在没有足够的力量将敌人一击毙命之前,你必须学会隐藏它,控制它,让它成为你活下去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