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阳城的硝烟尚未散尽,张巡那悲愤的怒吼,仿佛化作了盛唐倾颓时最凄厉的哀歌。那些英勇无畏的唐国将士,为心中那个煌煌大唐抛洒尽了最后一滴热血,最终却被他们所效忠的王朝彻底遗弃!
霍无忌立于城头,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与焦糊味。他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目光扫过这片人间炼狱。从黄巢到安禄山,这些人何尝不是唐廷曾引以为傲的“人才”?最终却都走上了反叛的不归路。张巡和他的睢阳守军,用生命诠释了忠诚,却也用这惨烈的结局,无声地诉说着答案——这大唐,早已病入膏肓。
收殓了张巡等人的尸骨,以国士之礼郑重安葬。霍无忌随即与郭嘉,商议下一步方略。
郭嘉目光炯炯,指向舆图上的长安:“王爷,时不我待!安禄山正驱使百万之众围攻长安!我军必须抢在他破城之前,先一步抵达长安城下!此举关乎全局!”
他顿了顿,条理清晰地分析道:
“其一,长安乃大唐国都,是天下精神所系!若被叛军攻陷,唐军士气必遭重创,万民亦将离心。反之,若我等能助其守住长安,便是反攻叛贼的绝佳旗帜!”
“其二,”郭嘉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智者的光芒,“唐王此刻仍在长安城内。若王爷能‘救驾’于危难,届时便可效法曹操旧事,‘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时,整个唐国,便在辽东铁骑的掌控之中!”
霍无忌眼中精光一闪,拍案道:“奉孝所言,正合我意!此乃千载难逢之机!”他当机立断:“传令!舍弃大同关、睢阳城,全军集结,目标——长安!务必抢在安禄山之前!”
同时,快马传令李靖、刘裕所部,火速向长安方向靠拢,准备与安禄山的百万联军,在这帝国的腹心之地一决雌雄!
霍无忌亲率大军星夜兼程,行至沣水之畔时,前方斥候飞马来报:“启禀王爷!前方发现大量唐军,正在两河交汇处扎营布阵!”
霍无忌心头一紧,策马登上附近高坡远眺。只见前方地势开阔,沣水与另一条河流在此交汇,正位于长安城南。
“此地是何处?”霍无忌皱眉问道。
身旁的郭嘉凝视片刻,沉声答道:“王爷,此地名为香积寺。”
“香积寺?!”霍无忌闻言,脸色骤变,仿佛被重锤击中,失声道:“此处便是香积寺?!”
“正是!”郭嘉神色凝重,“此地扼守要冲,堪称长安城最后的屏障!”
霍无忌心中巨震,暗骂一声:“奶奶的!竟一头撞进了这座绞肉机?!”前世记忆中那场尸山血海的惨烈决战瞬间涌入脑海。他麾下的辽东将士是宝贵的种子,绝不能白白填进这个血肉磨盘!
“传令!全军后撤三十里扎营!”霍无忌果断下令。
郭嘉等人皆是一愣。郭嘉疑惑道:“王爷?我军日夜兼程方至此地,眼看长安在望,为何突然后撤?战机稍纵即逝啊!”
霍无忌此刻不便解释太多,只沉声道:“奉孝,此地凶险异常,未明敌情,不可冒进!速派精锐斥候,务必探清前方情况!”
两个时辰后,斥候快马回报,不仅带来了详尽的军情,身后还跟着一位风尘仆仆、体格魁梧的将领。此人虽然身着唐军甲胄,但面容轮廓深邃,带有明显的异族特征,正是回纥族名将仆固怀恩!
仆固怀恩大步进入营帐抱拳,声如洪钟,带着草原汉子特有的直爽与此刻的焦灼:“末将仆固怀恩,奉王命总督勤王诸军!闻镇东王殿下率辽东铁骑至,特来拜见,恳请王爷速速发兵,共击叛贼,解长安之围!”
霍无忌端坐交椅,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却锐利地扫过仆固怀恩风尘仆仆却难掩疲惫的脸庞。他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仆固将军辛苦了。长安危殆,本王身为盟友,自当尽力。然我军长途奔袭,人困马乏,需得稍作休整。将军不妨先说说前方敌情?”
仆固怀恩闻言,眼中急切之色更浓,他大手一挥,指向香积寺方向那片被低气压笼罩的战场:“王爷!叛将安守忠、李归仁率十万精锐,就扼守在香积寺前的开阔地带!他们以步兵结阵,弓弩压阵,最要命的是……”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深深的忌惮,“是那支‘曳落河’!”
“曳落河?” 霍无忌身后,李存孝、吕布等悍将眉头同时一皱。郭嘉的眼神也瞬间凝重起来。
“正是!” 仆固怀恩脸上肌肉紧绷,仿佛光是提起这个名字就感到沉重,“那是安禄山倾尽河北财力,从同罗和奚族中挑选最凶悍的勇士,用重金和铁血浇灌出来的怪物!他们的战马,是河曲最雄骏的宝马,披挂着我从未见过的厚重札甲,连马面都覆着狰狞的铁面!马上的骑士,更是人高马大,身披双层重铠,刀箭难入!他们手中挥舞的,是百炼精钢打造的狼牙巨棒、长柄重斧!”
仆固怀恩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语气中的一丝颤抖:“王爷,您可能未曾亲见……这些‘曳落河’一旦冲锋起来,当真如铁墙崩塌,山洪倾泻!末将麾下儿郎的刀枪砍在他们甲上,只能溅起火星!他们的狼牙棒砸下,人马俱碎!末将虽集十五万之众,但多为步卒和轻骑,面对这等钢铁怪物,几次试探性冲击,皆损失惨重,阵线被其反复凿穿!若无强援,末将……末将实无必胜把握!长安……危在旦夕啊!” 他最后的话语几乎是吼出来的,充满了无力感和对长安城命运的担忧。
霍无忌静静地听着,目光投向远方叛军阵地的方向。即使隔着相当距离,他似乎也能感受到那股来自“曳落河”的、如同洪荒猛兽般蛰伏待噬的恐怖气息。他麾下的辽东铁骑虽强,但那是他逐鹿天下的本钱,是辽东的脊梁!怎能轻易投入这注定尸山血海的绞肉机,去硬撼那些非人的钢铁怪物?为了所谓的“盟友道义”和唐王的安危,让辽东好儿郎白白送死?不值当的。
“仆固将军忠勇可嘉,敌情本王已知晓。” 霍无忌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曳落河’之名,本王亦有耳闻,确是劲敌。我军远来疲惫,且需与李靖、刘裕部汇合,方能形成合力。贸然投入战场,恐非上策。将军可依托现有阵地,固守待援,消耗叛军锐气。待我军休整完毕,时机成熟,自当……”
“王爷!” 霍无忌话未说完,仆固怀恩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决绝,“噗通”一声,竟单膝重重跪倒在霍无忌身前!溅起的尘土沾染了他征尘满布的铠甲。
这一跪,让霍无忌身后的典韦、许褚瞬间握紧了兵器,郭嘉也微微动容。周围的辽东将士更是屏住了呼吸。
仆固怀恩仰起头,那张被风霜和焦虑刻满痕迹的脸上,双眼赤红,充满了恳求与绝望:“王爷!末将知道‘曳落河’凶悍绝伦!但长安城内,是陛下!是社稷宗庙!是百万生灵啊!一旦城破,玉石俱焚!叛军气焰更将滔天!”
他声音嘶哑,带着铁血男儿屈膝的悲怆:“末将无能,十五万大军竟被十万叛军所阻,愧对陛下!愧对长安父老!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只要王爷肯出兵相助,击退‘曳落河’,解了此厄,仆固怀恩及麾下将士,此生此世,必感念王爷大恩!唐国上下,亦永记王爷援手之德!求王爷……看在天下苍生,看在两国盟约的份上!助我大唐,过了此劫吧!”
仆固怀恩的头深深垂下,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这位统御十五万大军的统帅,此刻为了挽救危局,为了长安一线生机,不惜以最卑微的姿态,向盟友屈膝恳求。
霍无忌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尘埃中的仆固怀恩,眼神复杂。对方的悲愤、绝望、忠勇和那份为了大局不惜尊严的担当,确实触动了他。他深知,若真让叛军攻破香积寺,长安陷落,安禄山坐大,对他未来的战略也绝非好事。但,辽东将士的命,同样重逾千钧!
沉默笼罩着山坡,只有风吹过甲叶的轻响。
良久,霍无忌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仆固将军……请起吧。” 他示意典韦上前扶起仆固怀恩。
仆固怀恩被扶起,目光急切地看向霍无忌。
霍无忌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杀机四伏的战场,最终落在仆固怀恩脸上,沉声道:“将军赤诚,本王……感同身受。辽东将士,亦是本王手足,不可轻掷。然,唐夏盟约在此,长安危局迫在眉睫……”
他顿了顿,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本王答应你,辽东军……不会坐视!”
仆固怀恩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光芒!
但霍无忌紧接着抬手,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但是!何时出兵,如何出兵,由本王视战场情势而定!本王会在关键时刻出手,目标直指‘曳落河’!在此之前,我军需占据侧翼高地,静观其变,养精蓄锐。将军务必约束本部,依托阵地,死守!用你们的血肉,去消耗叛军的锐气和体力!将‘曳落河’……引出来!明白吗?” 他强调着“关键时刻”和“引出来”,意思很明确:他不会替唐军打头阵当炮灰,他要等唐军把叛军主力,尤其是“曳落河”消耗得差不多了,在最能发挥辽东铁骑冲击力的时机,给予致命一击!
仆固怀恩脸上的喜色微微一滞,旋即化为更深的凝重。他明白了霍无忌的条件:唐军必须顶住最残酷的压力,付出巨大的牺牲,将敌人拖入疲惫,才能换来辽东铁骑这决定胜负的一刀!这是交换,也是现实。但无论如何,这总比没有希望强!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声音带着决死之意:“末将……明白了!请王爷放心!末将与麾下十五万将士,纵使战至最后一人,也必为王爷……创造出那‘关键时刻’!”
霍无忌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目光重新投向香积寺前那片即将被血海淹没的土地,眼神深邃。他心中默念:曳落河……就让本王看看,你这所谓的“天下第一重骑”,在辽东铁蹄之下,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