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瑾拂去手上沾的茶叶碎末,正要起身,于奉御快步从屋外走来。
他喜气洋洋,直奔沈怀瑾身侧,顾不得行礼:“大人,太好了!内侍省下令了,即日起,升任顾青为奉御,这可是大喜事啊!”
他本以为,沈怀瑾素来器重顾青,加之顾青又是旧人之子,沈怀瑾听了这消息,定会喜形于色。
不料沈怀瑾并未露出他想象中的笑容,反是皱起眉头,瞪了于奉御一眼:“咋咋唬唬,一点定力都没有。”
于奉御身形一滞,后退半步,略微侧目打量了窗外一眼,没有旁人啊。
以防万一,于奉御恭敬行礼,压低了声音:“还是大人谨慎。不得不防,不得不防!”
“甚好。前些日子新进了几名酒工,谁知有没有那人派来的细作。”沈怀瑾见于奉御还是同先前一般好拿捏,面上松缓了些,他故作亲切,伸手轻揽于奉御肩背,“方才本官也是一时情急,你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于奉御一脸惶恐,自己这上官今儿不知为何,比平日还要亲切。
只是不仅未觉得松快,心里反而霎时紧绷,生怕下一瞬他要说些什么骇人之言。
好在沈怀瑾缓缓松开于奉御,坐回茶桌后头。
于奉御扫了一眼,两个茶杯都空了,想必方才是相谈甚欢。
许是察觉到于奉御的视线,沈怀瑾嘴角翘起:“方才正好唤顾青前来,嘱托他专心制备新酒曲。只是这任命一下,他也是清净不了了。你看看,可以分些差事给他。”
于奉御恍然大悟,想来沈怀瑾早就探听到口风了。他在宫里头的人脉,比自己想得还多。
“太好了,大人啊,属下最近是忙得脚下生风,屁股刚挨着凳子又得起。”于奉御眼珠子转了几圈,“大人,如此可好?试酿新酒,还有教导酒工之事,就交给顾青,属下还是看着其他酒务还有日常往来。若有大宴,再行分配。”
“甚好。有你二人为左膀右臂,本官也就放心了。”
打发走于奉御,沈怀瑾眸中闪过几分恨意,如此白眼狼,竟是连升了两级,入宫一年多,便仅仅曲居于自己之下……
若是让他抢先酿出当年之酒,难道还想骑到自己头上去?还是得牢牢盯紧。
沈怀瑾伸手捏住白瓷茶盏,手上使了暗劲。他若会武,这白瓷怕是会顷刻间化为齑粉。
顾青升任奉御的消息,比酒香飘得还快,不到半日,整个尚酝局上下,便已知晓此事。
一时间,同他素来交情不错的,诸如毛文,恨不得上房揭瓦。同他不熟,甚至有些嫉妒他,平日里又不曾显露出来的,眼下是颇为不屑,私下里恨得牙痒痒。
正值午膳时分,顾青前脚迈入膳房,后脚就被围住。
“顾奉御!小的见过顾奉御!”毛文眼尖,他冲将上前,“大人,消息来得急,膳房还不来不及特制吃食,不过今儿中午的菜色也不错。我还见着有些酸萝卜,甚是下饭,想来对你的口味。”
“毛文……”顾青有些不好意思。他抿了抿嘴,无奈毛文这股情意,直窜到心底,他嘴角勾起,缓步上前。
他收到消息不久,还未回房换上奉御的绿色官袍,于奉御寻他简略说了几句,约他明日再细聊。眼下他还有些不习惯。
“无需如此客套。”顾青谢过大家伙,端了饭食,拉着毛文往墙边坐去。
“顾青,我还能这么叫你吗?”毛文不解,小声打趣道。
“私下那是自然。”顾青低声道,“还是不要太声张。我入尚酝局不到两年,运气好,升到奉御,不一定所有人心里都好受。”
他就瞥见好几个,几个老资历的酒人,打自己进门后,脸色就没好过。
他倒是无所谓会不会有人嫉妒自己,都是靠的自己本事。
只是若没什么事由,还是不要起纷争的好。
况且,那几人心中不悦,实属正常。
毛文顺着他不经意的视线看了几眼,不屑地回过头来:“你别往心里去。都是各凭本事。”
“行,先吃饭,下午活多着。”顾青心知毛文向着自己,不用多言。
见顾青快放下碗筷,毛文支支吾吾,不似平日开朗。
“有话直说。”顾青佯装怒意,瞪了他一眼,“怎么你也学会这一套了?”
“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必须得搬走了。”毛文面带失落,嘴里嘀咕起来。
顾青恍然大悟,按规矩确实如此。
他深看了毛文几眼:“估摸明日后日吧,今日太忙了。你放心,这一年多你帮了我不少,咱们私下还同从前一般。你也不必拘谨。话说……”
“话说什么?”见顾青如此保证,毛文心里松了口气,笑意重现面上。
“我还想好好谢谢你。后日,后日咱们应该都休沐,我请你出宫去吃酒,如何?”顾青爽朗道。
“当真?”还好毛文捂住了嘴,不然整个膳房都能听见。他四处打量几眼,见只有几人本来就在打量他二人,舒了口气,“顾青,我跟你说,你以后可得小心点,得让他们服气。等他们都听话了,咱再耀武扬威不迟。”
“你还想作甚?”顾青心知毛文嘴贫,轻笑了几声,“那这么说定了。”
忙活了一下午,顾青恨不得立马找个由头去探事司寻崔景湛。
只是如毛文所言,如今他更得谨言慎行,莫让眼热之人抓住把柄。
他用先前崔景湛教的法子给探事司送了信,想寻个方便的日子,请崔景湛去他宫外住处吃顿便饭,庆祝一番。
候了约莫一个时辰,顾青等来回信。
趁毛文没回屋,顾青小心打开小木筒,眼角含笑,取出里头的一小卷信纸,飞快展开。
景湛拒绝了此事。
却不是担心被人盯上,只说最近疲累,以后再寻机会。
言语间似乎也看不出兴奋之意。
顾青读了三遍,确实没有看错。他双手撑着信纸,微滞于身前,叹了口气,将信纸伸进烛火,细细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