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再贵重,也就是一套酒杯。”崔景湛眸色更加迷离不解。
他虽同阿爹接触甚少,可在家中没少听阿娘念叨,阿爹很厉害,阿爹手底下过了不知多少贵重礼器。
那这套酒杯有什么不一样。
西南小国而已,远比不上北边那几个。
“这套犀角杯,可是以犀角为胎,金银错工镶嵌了螭龙纹,内壁还刻有祈福字文。”阿娘拍着崔景湛的背,柔声絮叨,直到崔景湛进入梦乡。
崔景湛盯着书册上所载,当年之事,顷刻间鲜活起来。
犀角为胎,金银错工螭龙纹,祈福字文……书册上这几个字,同当年阿爹阿娘所述一模一样。
崔景湛双手开始发抖,他细细翻看这段记载前后之事。
大意便是,官家欲办宫宴,特令尚酝局诸员备上能配此杯之酒。尚酝局上下,准备了颇久。
鸿胪寺卿亦介入其中。
偏偏写到宫宴前几日,没了下文。
前后并未提及尚酝局典御,打此事后,鸿胪寺卿亦不再出现在书册中。
崔景湛盯着书册上短短几行字文,却是越想越怕。
难道真有如此巧之事?
自己回东京城,进皇城司后,亦暗中查过当年卷宗,事关叶弘文之罪,只寥寥几字,大不敬之罪。至于自己阿爹,更无记载,说明皇城司认为崔家大火只是意外。
若是大不敬之罪,并未宣扬出去,且当夜伏罪,崔景湛只能想到谋逆大罪。
可叶弘文区区一尚酝局典御,有什么好谋逆的。难道他想下毒毒死官家?御前之人,对官家的饮食起居一应事务最是上心,这么多年,还从未有过尚酝局毒杀官家的。
如此一来,只可能是其他诸如巫蛊不祥之事。
崔景湛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往最糟糕的那种情形去想。
难道阿爹是知情之人,违背良心未救下叶弘文,事后被人灭口?
还是说阿爹也是被冤之人,叶弘文一人抗下罪责,事后阿爹自责?
有没有某些可能,根本就是阿爹下手栽赃?事后被人弃车保帅?
……
无数种疯狂的念头在崔景湛心中生根发芽。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才将将有了眉目,大可不必下此定论,兴许就是凑巧,旧档载有此事,为何非要将兄长之家仇揽到自己阿爹身上,如此岂不是自寻苦楚?
可另一个好似来自十八层地狱的可怖声音却在不停念叨,崔景湛,你不怕吗?若兄长阿爹真的是你的阿爹所害,你有什么脸面站在兄长面前?你有什么心思祈求他再将你当兄弟?若真有那一日,这世上唯一在乎你之人,必将离你而去,你还是那个没人疼没人爱,烂泥血污里的蛆虫……
崔景湛,你怕吗?
不,不会的。崔景湛疯也似地握紧双手,掌心满是血痕,他双目微润,眼尾猩红,无论此事真相如何,必不能让兄长知晓。
崔景湛,难道你要骗顾青?那可是你最亲近的兄长。若有一日,他知晓你刻意骗他,哪怕他爹之死同崔家无关,他也会恨你的。
不,不会的!崔景湛险些大喊出声,他胸口剧烈起伏,在心里不住呐喊,他已拿定主意,自己先暗中彻查此事,有眉目时再告知兄长,免得二人生些没必要的嫌隙。
兄长定能理解我一番苦心。
若此事真同崔家有关,自己以死谢罪,便不怕兄长离开自己。
没有人能再抛弃自己。
只有自己离开他们。
念及此处,崔景湛眸光中闪烁着血腥阴郁之气,他嘴角缓缓翘起,眸色开始迷离,好似看见自己躺在血泊中,那一刻,不再有人能抛下自己……
不管如何,自己得先冷静下来。崔景湛缓缓闭上双目,整个人恨不得蜷作一团,可他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他倏地睁开双眼,平日里阴郁狠厉,不择手段的崔司使又回来了。他瞳仁微缩,盯着桌上的书册,便给自己一日的时间,后日,自己将书册归还,旁的不要多言,想来兄长应看不出自己有何不对。
在心里头预想好几遍,崔景湛又灌了自己几壶热茶水,方才镇静下来。
他按捺住心头的那几个声音,平心静气,打算再看看卷宗。
偏偏就在此时,门外隐约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禁军来报,顾青求见。
……
崔景湛记不得那禁军报了几次,他将将平息下来的心绪,顷刻间乱作一团,心里头的小人儿恨不得躲起来,哪怕心底那间黑屋没有任何光亮。
“小的见过司使大人。”乌木长桌前,台阶之下,顾青的声音响起。崔景湛甚至记不清,自己何时允了兄长求见。
“大人?”顾青的声音再次响起。
“有何事?”崔景湛近乎是靠着本能,麻木答话。
“大人可是何处不适?”
“无妨。这几日操心旁的案子,没怎么歇息。顾酒人有何事?”崔景湛强逼自己打起精神来,他缓缓抬头,双目通红,声音略带几分沙哑。
顾青看在眼里,心中一阵酸涩,自己对景湛的关切,还是少了些。探事司事务繁杂,远不止御酒案酒曲案,想来景湛这几日着实是累着了。
念及此处,顾青犹疑起来,要不要将此事告知景湛?
若是不说,会不会有何隐患?
思前想后,顾青轻呼了口气:“司使大人,先前小的说尚酝局书库走水那晚,院心的木架甚是蹊跷,只是小的实在想不起来。方才小的有了头绪。”
“喔?”事涉走水之事,便是事涉兄长之安危,崔景湛浑身一个激灵,心头那些杂乱思绪被他强压至心底的昏暗角落,“顾酒人快些道来。”
顾青见崔景湛恢复了七八分,心中叹了口气,将方才所见及推论一一道明。
“你说的有理,但还只是推测。”崔景湛沉吟几息,“本使这就派闻荣……不,本使亲自前往。”
“司使大人?此事断不敢劳烦大人亲自出马。”顾青面露些微惊异之色。
崔景湛摆了摆手,压低了嗓音:“此事刑部已上报复核。曹公亦认可如此定论。若派旁人去,节外生枝,恐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