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库走水那日,院心的木架有何蹊跷,他全想起来了。
顾青滞在原地,脚下仿佛灌了铅,墙角就在一丈开外,他却迈不开步。
他使劲睁了好几下眼,那团墙角的阴霾,他不会认错。
良久,他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头才些微好些,不再是那般要坠到地上的抽痛,好似有人拿着锥子,不住戳他的头。
书库走水那夜,他回书库时,路过院心的木架,只觉蹊跷,但未曾细想。
现下盯着眼前之物,他明白过来,那日为何觉得蹊跷。
当时木架离西厢房门外极近,他脚下好似也踩到些什么松软之物,木架最上层还多了些东西。形状有些怪异。彼时只有值房有零星烛火,院里漆黑一片,他一时半会没瞧出来是何物,又赶时间,便没放在心上。
那木架是白日里用来晾书的,一般不会用来放旁物。就算是稍作他用,断没有下面几层不用,唯独放在最顶层的道理。
除非是有人刻意为之。
顾青缓过神来,快步走近墙角,他直勾勾瞧着隐于墙角阴影内的物件。
一时间,他头皮发麻,好似晴日里一道惊雷,直直劈中了他。
一个被烧得焦黑的桶静立在角落里,桶身残缺,上头的铜箍也熏得发黑。桶内是一个高出桶身不少的长铜勺。
细细嗅去,隐约有焦糊味传来,里头的底也烧毁了,铜箍边上隐约有污渍泛着油光。
同当日请丁晚梨看那香炉底的情形一模一样。
他几乎敢断定,这就是当日火场现场之物。
顾青打量四周一二,这处在内藏库小院里,也是极不起眼,周遭都是陈年废弃之物,无人认领,内侍懒得拖出宫去换钱,也无人搭理拾掇一二。
雷击,天火……
极有可能是被人为引来的!
顾青的心跳得极快,背上不知不觉出了一层细汗。
去寻沈典御?
顾青缓缓摇头,此事蹊跷,说不准是冲着尚酝局,酒曲案,当年的旧档,还是说甚至是冲着他来的。
若是冲着旧档,难道是为了毁灭当年的证据?可那些旧档都放了十几年了,怎的今日才想起来要毁掉。
若是冲着他来……虽还瞧不出端倪,还是不要将沈典御拖入泥坑的好。
知道他身份的,便只有景湛了。景湛断不会害他。如今也只有找他商议一二。
顾青抬头看了眼天色,此刻去一趟皇城司,还赶得及出宫归家,不算违令。
他快步往皇城司行去。今儿运气不错,门口值守的禁军见过顾青。
“酒曲案有新进展,小的求见崔司使。”顾青神色凝重,禁军不疑有它,让人带着顾青飞快往里行去。
顾青不禁想起上次因着李迅起了误会。自己若非要闯入,也不是没有法子。先前闻荣交给自己的那块令牌是已归还,可自己随便编个什么由头,说不定便能进。
还是当时自己心里头畏惧过甚。他害怕与景湛生了龃龉,更害怕无法面对景湛……
他深呼了口气,都过去了,如今自己已迈过了这道坎。
顾青步子越来越快,他不会武,此刻却隐约体会到什么叫脚下生风。他心底里涌出一股暖意,今后他二人联手,想必很快就能查出当年真相,曹贼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诬陷阿爹,涉事之人还有何人……
终有一日,能为阿爹和景湛全家报仇。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顾青跟着禁军,到了肃正堂外。
“司使大人,尚酝局的顾酒人求见,他说酒曲案有新进展。”禁军抱拳大声道。
顾青顺着禁军的声音望向肃正堂内,乌木长桌后同平日一般,深邃幽暗中,崔景湛孤独一人,倚于主位中。
顾青抿了抿嘴,他以为景湛听见自己求见,会立马让自己入内。
没想到远处之人好似神游太虚,身边的禁军接连通报了三次,主位中的黑影缓缓抬头,声音不似平日淡漠,略带些许犹疑:“让顾酒人进来。”
顾青眉眼间多了几分担忧,他低头快步入内,景湛可是出了什么事?
看见顾青那一瞬,椅上之人开始发抖,他脚下使了十足十的劲,恨不得让自己脚下生根扎在此处,免得自己想要起身,落荒而逃。他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眼看顾青就要走到跟前,不,不能被他瞧出端倪。崔景湛深呼了几口气,一手牢牢握住扶手,让自己镇静下来。
怎会如此之巧。自己刚想离兄长远些,偏偏他却寻上了门。
前几日,崔景湛将火场里顾青握在手中的那本旧档呈给曹永禄,曹永禄今日派人将书册送了回来,言明没什么蹊跷,就是一本普通的旧档。
崔景湛听闻顾青明日休沐,便打算后日顾青上值时,将书册归还。
恰巧今日崔景湛无事。
一炷香之前,他随手拿起书册,翻看起来。若自己能发现什么蹊跷,说不定还能助兄长一二。
可是看着看着,他心头一阵发麻,里头提及的正是十七年前,顾青的阿爹,叶弘文叶典御出事之前一段时日的尚酝局酒务,还有当时新出的几个酒方。
里头诸多记载,都是酒务和酒方细枝末节之事,他似懂非懂。
唯独里头提到,一套西南小国进贡的犀角杯。
他不仅知晓此物,还印象颇深。
崔家出事前,阿爹深夜来探看过他同阿娘两次。
每次阿爹都是快亥时才来,他犹记得,那两次自己都是被阿娘从被窝里头唤醒,去茶厅侍奉阿爹。
说是侍奉,只是站在一旁,听阿爹阿娘谈心。
偏偏这两次,阿爹都提到过一套犀角杯。
彼时他还年幼,第一次听着如此稀奇之物,倏然间,他瞌睡全无,聚精会神听起来。
可惜时日已久,好些细节他早已忘怀。他只依稀记得,时任鸿胪寺卿的阿爹,提及此物,甚是兴奋。
可他也有些不解,除了兴奋,阿爹的眸色还夹杂着些许忐忑。
他亦问过阿娘,阿娘好像是说,此物贵重,阿爹主管朝贡事务,掌管礼器,担心出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