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回到林府时差不多已是晚饭时分。
贾敏说贾琏跟林如海没有出去,都在书房议事,不如晚饭便一起吃。
王熙凤无有不应,换了衣裳去贾敏院子里,说了说今儿个的成果,享受贾敏对她的夸奖跟表扬,跟两个妹妹闹了会,又吃了两块点心。
贾琏跟林如海便进了屋。
贾琏边走还在边说话:
“姑丈,汪福说,这外面的人查的差不多,这两天就要回来了。”
“他们也在外面待了有两三个月了吧。”
林如海也在等这些人回来。
汪福那边说,撒出去的人,三个人为一小组,轻易不会召唤他们,便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去了哪里,只有查得差不多了,一组人才会结伴一起回来。
想不到居然会这么久。
贾琏也没什么认识,只揣测一句:
“有些地方,兴许没那么容易进去。”
“嗯,也是。”
林如海颔首同意。
一家子人见礼后便团团坐下吃饭。
一夜无话。
~~~
淮北盐场。
天上还挂着残月,赵大柱就着月光起了床,轻手轻脚地挪开草席,生怕吵醒身旁发了一夜低烧刚刚才睡着的小女儿荷姐儿。
荷姐儿才八岁,却已在盐场干了两年活,昨日淋了雨,夜里就烧了起来。
赵大柱的婆娘孙氏佝偻着腰正往灶里塞柴禾,火星子溅在手背上,烫出几个焦黑的点子。孙氏眉头都没皱一下,她的手上早没一块好皮了。
灶上是一锅水,水一烧开,隐约见几颗米粒翻上来。
“当家的,能吃了。“
赵大柱三口两口喝完,抹了抹嘴说:
“我得早点去晒场。“
孙氏压低了声音:
“管事昨日说了,若再交不足额,就要扣咱们的粮食。”
“我省得。“
赵大柱打断妻子,孙氏便不再说话。
出了低矮的茅草屋,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赵大柱赤脚走在泥泞的盐田小道上,脚底的老茧早已不怕碎石硌脚。
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渐渐泛白,盐田里零星晃动着身影。
昨天下雨了,收成不好,大伙儿都早点起来多干些活。
“大柱哥!”
隔壁屋子的李四小跑着追上来,
不远处的盐垛后,两个盐课司的差役正提着灯笼巡视。
待差役走远,赵大柱才长出一口气,带着李四一起往盐田走。
到了自家盐田,赵大柱细细的看了一遍卤池里的卤水。
前几日的大雨冲淡了不少卤水,这两天断断续续的小雨,又让成色差了许多。他叹了口气,拿起木锨开始翻晒盐板上的结晶。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粗布短衫,在背上洇出一片深色痕迹。
日上三竿。
盐场吴管事腆着大肚子一步三晃得晃了过来。
“赵大柱!这盐色怎么这么差?”
他用手里的棍子敲打着盐板边。
赵大柱连忙弯腰赔笑:
“爷明鉴,前几日雨水多,卤水淡了。“
“放屁!我看你是把好盐藏起来想卖私盐吧?”
赵大柱急得额头冒汗,分辨道:
“不敢,小的哪里敢,小的全家就指着这点盐钱过活。“
“少废话!“吴管事从袖中掏出一本账簿,“这个月你已是欠了三担盐,再交不上,你也知道是什么下场!“
赵大柱双膝一软跪下磕头:
“求爷开恩!小女病着,家里实在艰难。“
“病着?”吴管事眯起三角眼,脸上的两块肉挤在一起,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在这盐场白吃饭?“
赵大柱浑身发抖,拳头在身侧攥紧又松开:
“爷,明日小的一定把盐补齐。“
吴管事冷哼一声,一脚把人踹开,走向下一户。
离得不远的李四赶紧过来把他扶起,凑着耳边道:
“大柱哥,我那儿还有些存盐。”
“你的盐也不是风刮来的。我再想想办法。“
赵大柱摇头拒绝,正午的太阳毒辣似火,他只觉浑身发冷。
远处盐课司高耸的围墙,那里囤积着足够全城人吃三年的官盐,而他们这些日夜劳作的灶户,却连给女儿抓药的钱都凑不出来。
他的眼眶不由得又红了起来。
“赵叔!我爹栽卤水池里了!“
“来了!”
“赵叔,能不能帮忙看看这水行不行?”
“好。”
忙忙碌碌的又是一日。
等赵大柱在盐锅前开始煮盐的时候,中午时的悲愤早不知去了哪里。
孙氏也忙完家里的事来了,在边上一桶一桶的滤着卤水,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衣裳被盐水沤得发硬,双手泡得发肿。
收盐的差役来时,赵大柱刚刚干完活,领着孙氏跪在边上。
差役的官靴碾过盐粒,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多少?“
“回老爷的话,二百三十斤上等雪花盐。“
一把刀倏地刺向盐堆,挑起雪花一般的盐粒抛向空中。
那差役唱道:
“实收一百八十斤!“
孙氏抬头想说话,却被赵大柱死死的拉住手,用指甲使劲按在掌心。
等孙氏不再使劲,赵大柱额头重重磕在盐地上:
“老爷说多少就是多少。“
官靴后面还跟着一双牛皮靴子,吴管事的声音响起:
“再扣二十斤抵那你欠的那三担的利息。”
“是。吴管事。”
等人走了,地上的盐堆装好被拉走。
赵大柱跟孙氏才拖着脚步回家。
万幸,荷姐儿没有继续发烧,已经挣扎着起来给爹娘做了晚饭。
依旧是稀得看不到米粒的粥水,一人一块半巴掌大小的粗糠饼。
一家三口围着还有余温的炉灶吃饭。
赵大柱看着嘴唇发白的荷姐儿,又看了看孙氏肚子,那里又有了一个小生命。
“明儿,明儿把西头的卤水悄悄运到王庄去。“
孙氏手捂住了嘴,从指缝里透出短短一句话:
“要杀头的。“
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子啪地炸开。
“总比饿死强。“
话音刚落,外面有了动静。
没有干活不肯多吃的荷姐儿赶紧出门,却见门口不远处蹲着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浑身上下挂着盐花的汉子。
“爹,是傻子。”
“给他一碗粥水吧,今儿个是他跳进卤水池里救人,”
“好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