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周村长心里正烦,“你一个妇道人家,跟着凑什么热闹?”
大牛娘本就身体不好,这几年她男人病在床上,她一个人操持家里,气血亏空的厉害。
走几步路就要喘,她这身子骨去县城一路就折腾够呛。
大牛娘道:“大牛和东宝是好兄弟,我也是不忍孩子在家担心。
万一小小要是挨板子,有个什么事要传话,村长你一个男子不方便。
我可以帮忙啊。”
周村长一想,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那你身子骨吃得消?
去官道这段路我和祥子推车,你可是要自己走的。”
大牛娘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咬牙点头。
周村长让她上了车,自己则坐到车辕上,催儿子赶车。
*
在县城的钟小小不知道,莫战北的那把大刀到现在还能护住她和孩子三分。
她在茶馆打听完,又去县衙转了一圈,好家伙这不转不知道,一转吓一跳。
这县衙比县里的酒楼看着都破。
他们县太爷被“贬”到这里不过三四年,上一任县太爷好像也不太给力啊。
钟小小找了处没人的巷子,换回妇人发髻。
说不定是穷庙富方丈,想想又不可能。
她怎么觉得,他们县太爷好像是被家族放弃了?
要不怎么没人捞他呢?
转念一想,那也不一定啊。
苏辙都当上副宰相了,苏轼还不是一路被贬吗?
算了,多想无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钟小小在闻登鼓前站定,这鼓看着和县衙一般老旧。
她抽出鼓槌,抬手就要击鼓鸣冤。
手起槌落,刚要敲下去,手却被人一把拦住。
钟小小转身,一名高大的衙役拦住了她。
衙役瞧着岁数不大,面容白净,肩宽体阔。
“唉,你干嘛?”衙役沉脸道。
钟小小看了眼手里的鼓槌:“这位大哥,我要上告。”
衙役在县里当差,见多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头回见女子上告这般冷静的。
“闻登鼓是你想敲就能敲的吗?”衙役道,“跟我过来。”
钟小小垂手。
即便她此刻挣开了衙役,敲响了闻登鼓,县衙下面的人仍然能有各种理由让她见不到县太爷。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这一关总要过的。
她跟着衙役从县衙边上的角门进去,沿着连廊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一间屋门口。
钟小小站在天井里,衙役推了她一把:“进去啊。”
钟小小抬脚跨过门槛,屋子里坐了几名衙役,有两个腰上斜挎着大刀。
那架势没一个好惹的。
“她要敲闻登鼓。”衙役道。
屋里的衙役目光“唰”都落在钟小小身上。
钟小小说不紧张是假的,但紧张也没用。
她咽了咽口水,眼神坚定道:“我要上告。”
一名坐在右手边的衙役瞄了她一眼,一只脚支在凳子上,一手捻着八字胡,道:“你胆子倒不小。
闻登鼓是你想敲就能敲的吗?”
钟小小道:“闻登鼓不就是为民申冤吗?
我有冤屈,为什么不能敲?”
“你几岁了?”
“十六。”
衙役饶有兴味地看着钟小小,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说吧,什么事?”
钟小小没想到还有让她说话的机会,便将她如何被王赖子拦路抢劫,后又因自卫反击被王赖子和他娘讹上的事说了。
她说完,在场在衙役都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你说,你一个女人,把两个想要抢劫你的男人打伤了,他们中的一个现在来找你赔钱,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刀?”
“是啊。”
刚才抓她的那名衙役道:“那你今日身上可带了石灰粉?”
“带了啊。”
从村里到县城,她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怎么可能不带点防身的东西?
那名衙役听了,立时往后一跳。
幸好自己方才顾及在大街上,并没有对她太过用强,不然搞不好吃石灰粉的就是他。
坐上首的那名衙役道:“年纪小小,哪儿学来的这些下三烂的江湖路数?”
钟小小总不能说《鹿鼎记》,石灰粉、戳眼睛、撩阴腿三件套。
另一位衙役道:“既然你没伤着,那就别告了吧。”
“是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赔点就赔点吧,都说吃亏是福。”
好一个吃亏是福。
钟小小道:“还有没有天理了?我要上告,我要见县太爷!”
说完,转身就走。
门口已经被两名衙役拦住。
上首那名衙役道:“不是不可以上告,只是你这种情形,少不得要先挨一顿板子。
要是人人都可以那么轻而易举告状,县衙的门槛都要被踩破了。”
“是啊,难不成张三少了一只鸡,李四少了一只鸭,都要找县太爷决断吗?”
钟小小并没有被他们吓退,如果这顿板子非挨不可,那她——还是带着孩子们躲起来。
大丈夫能屈能伸,她还有三个小崽子在家等她,她可不能干这鸡蛋碰石头的事。
钟小小路上已经想好了b计划。
如果状告不成,她就偷偷潜回村子。
她现在手上已经有十两银子,家里还囤了不少粮。
先躲一阵子,再找村长,看能不能拿到路引,带着孩子离开小墅村,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挨过接下来的荒年再说。
总之,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因着这层底气,衙役们的话并没有吓到钟小小。
这让他们暗暗吃惊,难道这小妮子真不怕挨板子?
可即便如此,在座的是没人会替她出头的,都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钟小小见他们都靠着椅背,一副不想理事的模样,心里升起的希望也渐渐暗了下去。
但有些话她必须要说。
钟小小微微拱手,门缝里照进来的晨光,让她的脸像是镶上了一层银边:“好叫大人知道,在大人看来,这只是小民之间的纠纷,在小女子看来,却是关乎我们母子未来的生死。
王癞子横行村里,欺男霸女。
我夫君远在边关,保卫家国,为众人拾柴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今日若是让王赖子和他娘得逞,岂不令天下将士寒心,他们又怎么能安心上场杀敌?”
“说得好!”
一声爆喝,坐在上首的那名衙役吓了一跳,差点儿没从凳子上掉下来。
“他怎么在这?”
钟小小循着众人的眼光望去,屋子的角落里走出一个人。
他方才隐在暗中,屋里光线昏暗,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他嘴里叼着一根稻草,脸上有一道疤,贯穿左眼,眨眼的时候甚是骇人。
“她男人从军?”
钟小小道:“我相公五年前…”
刀疤男粗暴地打断她道:“我没问你。”
衙役翻着她带来的籍书:“这还要去县衙调档才知道。”
“五年前?
你男人去的镇远关?”
众人突然一阵沉默。
钟小小忙道:“我不知道,那时我们还未成亲。”
“跟我走!”
刀疤男走到门口,两名衙役主动让开一条路,钟小小紧跟上去。
屋里的衙役看见他这样又头疼起来。
拦拦不住,挡又不敢挡。
只能跟上,还不敢多话。
“头,头,怎么办啊?”方才把钟小小当街拦住的那名衙役道。
见到那个不良人,他冷汗都下来了。
八字胡的捕快头子捏着眉心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禀报!
准备升堂!”
衙役们赶到县衙门口,不良人已将鼓槌交到钟小小手里。
钟小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鼓槌。
“看什么?击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