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郡主倏地抬起头,脸上再无半分惧色,取而代之的是大仇得报的快意。
“谢归渡。”
她嗓音很轻,却像是淬了毒的寒冰,“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伤口有些麻,有些冷?”
她微微抬起右手,倨傲地向他展示那枚带着尖刺的戒指。
“这‘牵机引’,这是母妃留给我的遗物,见血封喉,无药可解,就算侥幸解毒,身子也会渐渐衰败,变成寒毒,一辈子如影相随,终身不得恢复。”
寒毒?
谢归渡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暴怒,更多的,是一种谋划崩盘、生命急速流逝带来的恐惧。
“福安,你好大的胆子!”
“你竟敢……你就不怕死吗?”谢归渡背脊窜起一股彻骨的寒意,目眦尽裂,虚张声势。
前世,他不慎染上寒毒,终其一生都不知道到底是遭何人暗算。
原来是长公主!
长公主怕是恨透了他,让福安郡主差点沦为妾室,所以才会对他下了毒手……
何其可笑?
长公主死在他的手上,算不算是,一报还一报?
他强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忽地感到一阵眩晕,一股钻心的痛感飞快地向四肢百骸蔓延,前世备受病痛折磨的绝望,瞬间将他笼罩。
“谢归渡!”
耳畔好像传来窦文漪焦急而关切的声音,“相信我,我一定会替你找出解药,你忍忍。”
可窦文漪再也不会救他了!
……
他摇了摇头,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棺椁才勉强站稳,他恐怕真的快死了,可惜不能死同穴了!
福安郡主忽地大笑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为何不敢?从母妃死那天开始,我就不想活了!”
她凝睇着他颓败的脸色,一字一句道,“你这种人,只配孤独地烂在这里!谢归渡,这,才是你应得的结局。”
谢归渡眼底的光彩开始涣散,视线越来越模糊,感觉自己身体仅剩的力气都已消耗殆尽。
他艰难地下达命令,“你们还等着干什么,动手!”
黑衣人立马拔出大刀,朝福安的身上砍了过去。
嗖、嗖、嗖。
几支羽箭矢如闪电划破长空,落在黑衣人的身上,大刀哐当掉在了地上。福安慌忙蹲在了棺材后面,躲避刀光剑影。
一颗头颅忽地被斩下,紧接着,倒下的黑衣越来越多。屋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打斗声、马蹄声、还有四处逃窜的惊呼声、满是慌乱与无措。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屋内的叛军全被绞杀。
“福安——”
“还不快把福安郡主扶过来!”
福安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提着裙子,朝对面一路小跑过去。
谢归渡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可浑身再没有半分力气,根本阻止不了周围的喧嚣,他高大的身躯沿着棺椁,缓缓滑倒在地,蜷缩成一团。
恍惚中,他看到了一双黑色绣着金丝龙纹的皂靴,谢归渡的视线向上攀爬,果然看到那张他此生最不愿意看到的脸——裴司堰。
而站在他身侧自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窦文漪,她还是那么端庄贤淑,只是那微微突起的小腹,实在太碍眼了!
为什么是裴司堰?
为什么他要跌入尘埃,就连死,也要背上乱臣贼子的恶名,而他却要被歌功颂德,成为流芳百世的明君。
为什么最爱他的漪儿也要弃他而去?
他不甘心啊!
谢归渡眼眶猩红,定定地看着她,“漪儿,前世的债我拿命来还,求你再疼我一次……”
“住口!”窦文漪眼底难掩鄙夷。
四一下片寂静,裴司堰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谢归渡,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就是咎由自取,自取灭亡!”
他的话音在肃杀的灵堂内回荡。
谢归渡却恍若未闻,他如同一只濒死的困兽,眷恋的眸光死死锁在窦文漪身上,试图从她的眼眸中寻找一丝怜悯。
“漪儿……”
他呕出一口暗红的血,气息奄奄,声音破碎,
“前世…是我负了你,看不清自己的真心,可这一世,我筹谋的一切,都只是想……和你从归于好……”
窦文漪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早就没有了昔日的温情。
她轻轻挣脱裴司堰的保护性的手臂,上前一步,裙裾在染血的地面上拂过,停在离谢归渡几步之遥的地方。
她的声音清冷,“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谢归渡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点微光,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她垂下眼帘,看着他无比狼狈模样,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可你做的每一件事,何尝不是为了你自己?前世,你为所谓的家宅和睦,从未维护过我,就囡囡的死,你也不曾过问。我自问从未对不起你,可你却最终把我送给了蛮夷。”
“你就是个冷漠自私到骨子里的人。”
“今生,你为逼我回头,不惜勾结海盗倭寇,挑起战火,搅得朝堂不宁,生灵涂炭。你爱的,从来都是你自己,是你那不容玷污的骄傲和那填不满的野心和欲望。”
“我不过是你不甘失败的借口!”
“不……不是!”
谢归渡剧烈地咳嗽起来,巨大的痛楚几乎要将他淹没,却远不及她话语带来的刺痛,
“漪儿,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你的后悔,太迟了,也太廉价了。”
窦文漪打断他,神色平淡,字字如刀,“若有可能,我情愿前世今生,从未认识过你!”
“如今你命不久矣,可知,我心中是何感受?”
谢归渡屏住呼吸,眼中带着一丝最后的希冀。
窦文漪勾起一抹弧度,笑得残忍:“是解脱,你死有余辜!”
谢归渡浑身猛地一颤,近乎崩溃,“不……你不能这样对我!”
裴司堰适时地上前,再次亲昵地揽住她的肩膀,他冷眼看着谢归渡,眼神锋利如刀,带着帝王与生俱来的威严。
“我是真的心悦你啊……”
谢归渡低低地笑了起来,嗓音中满是无尽的荒芜和自嘲,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溢出,牵机带来的痛楚已经蔓延至心脏。
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悔恨与不甘,在她那句“死有余辜”面前,都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艰难地抬起手,想抓住他的漪儿,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渐渐没了呼吸……
窦文漪面无波澜,依偎着裴司堰,轻声道:“圣上,我们回去吧。”
谢归渡荒唐糊涂,两世执迷,一错再错,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