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
谢蕴和宋痕相对而坐,红泥小火炉上,茶雾袅袅,茶香四溢。
宋痕舀了一盏热茶推到她面前,声音温和带着笑意:“没想到你会来。”
谢蕴神情平静,没一丝波澜,冷淡道:“你我并不熟,叙旧寒暄就不必了,宋二公子有何指教,不妨直说。”
宋痕凝眸看着她,目光一瞬不瞬地在她脸上流连,带着最深的渴望,缓缓说道:“朝中因为摊丁入亩闹翻了天,侯府自身难保,谢二小姐要不要来我身边?”
谢蕴眼中掠过戏谑,有些意外,但又不是很意外。
屋里忽地安静下来,只有茶水滚沸的声音。
片刻,她唇角噙着冷笑:“宋二公子要是没瞎没聋,应该知道我和慕王定亲了,我好端端的慕王妃不当,无名无分地跟着你?”
“以你的聪明,该知道怎样做,对你自己最好,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侯府就能置身事外,你父亲和你兄长都不会有事,往后亦会加官进爵,直上青云。”
窗外日光照进来,映出了谢蕴眼底冰冷的讥诮:“论阴险,论无耻,论卑劣,真是谁都比不过你。”
宋痕眸光一颤,抿着茶,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慕浔能救侯府?”
“你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不能?”
见谢蕴如此相信依赖慕浔,宋痕只觉得有利刃刺进心口,剜得鲜血淋漓。
他嗓音骤然转冷:“那就拭目以待,我也很想见识一下,他要如何破局。”
谢蕴扯动唇角,笑意未达眼底:“那两座大殿之所以会坍塌,不是因为什么天谴,是宋家的手笔,对吗?”
宋痕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谢蕴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浓了:“你处心积虑谋害我父兄,不就是因为摊丁入亩,损害了宋家的利益吗?如今又来惺惺作态,不觉得可笑吗?”
宋痕:“若你愿意嫁我为妻,压根就不会有这些事情,我承认,我并不光明磊落,但对你,我是真心的。”
谢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露出了冷薄的笑。
“真心?你的真心,就是用这样下作的手段,逼迫我做你那见不得光的外室?这样的真心,你去问问,普天之下,有谁会想要?我不把你挫骨扬灰,都是我良善!”
宋痕被她眼底的讥讽,刺得心口狠狠一窒,哑声道:“阿蕴,你把我想的太不堪了。”
“明明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和权势,偏还要说是因为喜欢我,你虚伪得令人作呕!”谢蕴冷冷一哂,毫不掩饰自己的憎恶,“还有,别那么喊我,你不配。”
宋痕捏紧茶盏,指节隐隐有些泛白,似在压抑着什么。
许久,他语气温和道:“侯府的荣辱,你父兄的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间,你确定要拒绝我吗?”
谢蕴轻嗤一声,神情变得更为冷漠:“我宁愿和侯府一起被问罪,也不会在你身边苟且偷生。”
宋痕看着她决绝的模样,难过得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就这么厌恶我吗?”
“是。”
听着她冰冷的语调,宋痕眸底一点一点泛起红血丝:“你不怕被牵连,侯府呢?你父兄,你祖母呢?你也不管了吗?”
“侯府如何,就不劳你操心了。”
“这不是你,你不会置侯府于不顾。”
谢蕴唇角极淡地扬起一点弧度,讽刺意味极重:“你这样只会躲在阴暗里算计的人,哪有什么真心真情,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情之可贵,不在于生死,更不在于荣辱。”
宋痕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现在,阿蕴的性子都是这么的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宋痕惨然一笑,痴痴地望着谢蕴,恨不得将她藏起来,占为己有。
“我曾经想过,若能娶你为妻,定要好好待你,生三五个孩子,寻一处清静之地,过自在逍遥的日子。”
谢蕴只觉得讽刺。
宋痕既然是重生的,就该知道她们之间,从来都只有血仇与旧恨。
不是重活了一世,从前的一切就能抹消。
她眉眼凝着寒霜,语气也十分冰冷:“白日做梦做不得,我与你从来都是陌路人,宋二公子还是不要误人误己,更不要害人害己。”
宋痕低低地笑了两声,眼眶红得能滴出血来,苦涩道:“普天之下,再没有人比你更懂得往我心口捅刀子,我只是想要你,你为何不能心疼心疼我?”
前世,她被定国公夫人磋磨的时候,他可曾心疼过她,护过她?
谢蕴攥了攥手心,才克制住没有一巴掌打过去。
她问道:“我一直很好奇,我不过是个寻常人,既没有太煊赫的家世,也没有倾城倾国的美貌,怎么就值得你这般大费周章地算计?”
宋痕喉咙滚动,想告诉她上辈子的事情,但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喜欢一个人,看的又不是家世和容貌,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那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谢蕴见问不出来,也不甚在意了,起身就要走。
“阿蕴,”宋痕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谢蕴神情陡然冷了下来:“放手!”
宋痕抓得更紧了,眼中满是痛楚:“我不会放手,你我本该就是夫妻......”
“啪!”
谢蕴扬手就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放手!”
宋痕红着眼紧盯着她,手上力道并未放松半分,谢蕴又给了他一巴掌。
“你的妄念该断了。”
宋痕颓然地松了手,喉咙滚动时,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意:“阿蕴,你为何这般绝情?”
谢蕴语气淡漠,近乎冷酷:“我可以对任何一个人有情,却唯独不会是你。”
宋痕心口仿佛被什么狠狠攥住:“你喜欢慕浔?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他名声虽不好,却是个君子,这世上,有谁不喜欢君子呢?难道非要嫁给小人,才算值得?”
“他手段狠辣,到处树敌,满朝文武被他得罪了大半,一旦陛下厌弃他,那些恨他入骨的人,没一个会放过他,他根本护不住你。”
“可他不会害我,不会一边说喜欢我,一边又要将我的至亲置于死地。”
“所以,你宁愿搭上侯府,陪着他死,也不愿活着留在我身边。”
“你这样卑劣无耻的人,哪里值得有人去爱你?你不配爱人,也不配拥有爱!”
真是字字诛心,句句如刃。
重生的那一刻有多欢喜,这一刻就有多痛苦,宋痕一颗心被剐得生疼,一滴泪从他脸上滚落。
他温柔地望着谢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字一句,皆带着偏执痴狂。
“阿蕴,你不给的,我非要不可,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这世上,除了我,谁都不配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