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岐野听到她轻柔的声音,猩红的眼睛缓缓有了焦点,将眸光艰难地从地上的火折子移动到宋十鸢雪白秀美的脸上。
他痛苦地蹙起剑眉,死死地攥着宋十鸢的手腕,声音涩哑地道:“打晕我……”
宋十鸢看出他此刻的状态十分危险,顺着他的话打晕他应当是最佳决定,她扭头朝谢蛮子道:“蛮子叔,劳烦你把他打晕。”
这话才刚说完,裴岐野突然眼神又变得溃散起来,他有些声嘶力竭地道:“给我闻一下,就一下……”他说着就大力挣开宋十鸢的手,想要朝地上的火折子扑去。
宋十鸢看着他病态癫狂的神色,有些心惊害怕,好在谢蛮子一个手刀砍在裴岐野的脖颈上,及时将他打晕了过去。
裴岐野软倒在地,身躯竟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谢蛮子上前搀扶起他,问道:“小姐,要将五殿下送回宫里吗?”
他这副样子怎么回宫?想到冷宫里根本没有人照料他,宋十鸢心软了一瞬,道:“将他先安置在西次间,等他醒来后再说。”
谢蛮子扶着裴岐野有些艰难地往西次房走去,裴岐野身量实在高大,常年混迹军中,一身肌肉十分结实,饶是谢蛮子这个武夫搀着他都有些吃不消。
怜双和纤云赶紧上前帮忙一块搀扶,将人弄去了西次间。
宋十鸢站在院中,盯着地上那只湿漉漉的火折子,犹豫了片刻,她从袖中拿出帕子裹在手上,隔着帕子将火折子给捡了起来。
打算寻个机会找大夫看一下,这火折子究竟是用什么制成的,烟雾竟然会对裴岐野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她净手后去到西次间,谢蛮子三人刚合力将裴岐野弄到床榻上,见宋十鸢进来,谢蛮子神情有些严肃地道:“小姐,五皇子可能是中了安南的一种毒。”
通过谢蛮子的讲述,宋十鸢才知道安南山林间有一种叫烟萝的药草,焚烧后吸入烟雾能够减轻病痛,常被住在岷山深处不与外人往来的蚩族人,当成巫药来用。
蚩族人信奉大巫能够沟通天地神灵,凭借巫力就能祛病除疾。
但实际上蚩族大巫根本没有什么沟通天地神灵的巫力,而是这种巫药烟萝焚烧后所产生的烟雾有镇痛的效用,能够减缓病痛。
倘若吸入的烟雾多了还会产生致幻的效果,使得蚩族人以为见到了神鬼之力,信奉不已。
后来蚩族的几个孩子逃出岷山,向山下人求救,说是他们寨子里的人全都疯掉了,还死了好多人,被百姓报去了官府。
当地官府接到案子,让蚩族孩子带路深入岷山,找到了蚩族人的寨子,发现整座寨子里的人全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消瘦得如同棺材里的枯尸一般,且神智尽失,癫狂疯魔,相互啃咬,四处交媾。
寨子里还堆积了很多尸体。
县令担心这是一种疫病,想要将山寨给一把火烧掉,但是带去的衙役不够用,只得去安南军营中借调了一支官兵。
这事儿也就报到了谢老将军处,谢老将军也忧心此病会像瘟疫一样传染,便派了谢蛮子这个心腹带着兵马和军医去了岷山,让他彻查蚩族寨子里的情况,查清疫病的源头。
谢蛮子带兵过去后,将山寨里的蚩族人全都捆了起来,让人将整个山寨细细盘查了一遍,花费了好几日的时间,随行的军医才发现了端倪。
他们这一任大巫,在焚烧的巫药中除却烟萝之外还添加了一种长在树上的孢子。
这种孢子和烟萝混杂在一起,不仅致幻的效果更加强烈,还具有成瘾性,长期吸食还会让人神智尽失,变成蚩族人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吸食过量会导致死亡,寨子里的尸体就是这么来的。
比五石散还要可怕千百倍。
怜双和纤云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手心一片冰凉。
宋十鸢觉得那所谓的烟萝很像曼陀罗,至于树上的孢子她就想不出是什么了。
她看了眼床榻上仍昏迷着的裴岐野,他脸色很苍白,额头却布满了大颗的汗珠,额角的青筋十分明显,虽然昏了过去但仍被痛苦折磨着。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轻声问道:“那些蚩族人后来怎么样了?”
谢蛮子沉重地叹了口气:“全都死了,他们吸食的烟雾太多,也太久,十分依赖那些巫药,毒性发作的时候痛苦难忍,要么自残而死,要么不肯进食,全都受不了折磨,最终都没能活下来。”
宋十鸢有些心惊,垂在袖中的手慢慢捏紧,“这东西一旦沾染上,就没得救了吗?”
其实她心里清楚,这毒药就跟后世的毒品一样,一旦沾染上就很难戒断。
谢蛮子看了眼床榻上的裴岐野,低声道,“蚩族山寨逃出来的那几个孩子倒是活下来了,他们年纪小,平日里很少生病,还没到加入族中祭祀的年龄,因而吸食的烟雾量不多,但…他们都还未成瘾,比五殿下的程度要轻微很多。”
宋十鸢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裴岐野明显已经到了成瘾的程度,与那些蚩族逃出的孩子不同,他……的恐怕很难戒掉。
想到裴岐野日后可能也会神智尽失,沦落到和那些蚩族人一个下场,宋十鸢突然有些憎恨裴驰洲。
她藏在袖中的手捏得更紧了,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裴驰洲怎么能这么恶毒,竟然给裴岐野下这种折磨人意志的毒药。
他是想用这种毒药来操控裴岐野吗?
想到裴驰洲的母族段家掌控了安南的兵力,宋十鸢闭了闭眼,问道:“蚩族那几个孩子现在在哪?”
谢蛮子听他这么一提,显然也想到了这种巫药不可能凭空出现在西京,烟萝和那种特殊的孢子只有安南才有。
“我当初看他们可怜,就让军中解甲的伤残老兵领养了他们,现如今那些孩子应该都已经长大了。”谢蛮子记得那几个蚩族孩子最小的当年也有五六岁,如今十几年过去也该有二十来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