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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霄宫正殿。
殿门未着锁扣,两扇雕花殿门大敞四开,清凉夜风裹挟着露水浸润的草木清香,顺着门槛迫不及待涌入。
殿首上座旁,玉鹤香炉青烟袅袅,自鹤喙衔着的镂空莲瓣间徐徐升腾。温润羊脂白玉雕就的鹤身栩栩如生,细腻纹理勾勒出灵动鹤羽,青烟萦绕纤长的白玉鹤颈,时而化作流云般舒展,时而转成祥云状盘旋。
黎渊随意将装着药粉的琉璃瓶搁在香几上,瓶身贴着鹤形炉腿,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幽幽冷光。
“师尊,您老人家是打算在徒儿识海里待到天荒地老么?”这回在云霄宫,自己的主场,黎渊没了顾忌,直接对着空荡荡的大殿扬声质问道。
自紫宸殿假慈恒递来药粉,识海里的隋明昭便陷入死寂,哪怕已经回到云霄宫,那道神识依旧沉默如谜。若不是黎渊悄悄窥探过识海,确认那抹熟悉的气息仍在,他几乎要以为隋明昭提前离开了。
“喊那么大声做什么?”识海里的隋明昭不装死了,终于有了回应,“你师尊又没耳聋,听得见。”
“您没耳聋,您是装聋行了吧?”黎渊语气不耐,“快点,赶紧给我出来!”
待他识海里还待上瘾了不成?
随后便听识海里的隋明昭轻“啧”了声,他语气带着几分嗔怪:“这么凶做什么?没人与你提过要‘尊师重道’吗?”
语调柔得诡异,黎渊被他恶心得够呛,嗤道:“您再不出来,信不信徒儿我还有更凶的?”
隋明昭朗声大笑,听在黎渊耳里犹如魔音贯耳,震得他识海里嗡嗡发颤,连指尖都跟着发麻。好在隋明昭笑声并没有持续太久,停下后嗓音还滞留浓浓的笑意:“自然是相信——乖徒儿,你说什么为师都信。”
听着就不像是相信的语气,分明是敷衍哄弄的口吻。
黎渊虽然恼火,却也对这般情形见怪不怪——平日里他本就没把隋明昭当尊师,怼起人来向来不留情面。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们这对师徒相处模式异于常人,什么“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规矩,在他俩这里根本不适用。
隋明昭若想敷衍,随他去便是,若非必要,黎渊懒得再为对方这敷衍的语气大动肝火。
凭白浪费自己精力,何况,他又不是不知道隋明昭向来没脸没皮惯了。
黎渊冷声一字一顿再次强调道:“出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真的翻脸比翻书还快。”隋明昭摇头轻笑,“好了,不逗你了,这就出来。”
话音刚落,尾音还在识海里回荡。霎时,黎渊印堂处流光骤闪,尚未来得及反应,一股强劲的拉力自身后猛地袭来。下一刻,他被人从背后牢牢箍住,那人温热的吐息裹挟着熟悉气息,轻轻擦过脸颊。
隋明昭捻了捻怀中人圆润莹白的耳垂,俯首在他耳畔轻笑:“看来是为师平日太纵着你了,总是没大没小的。你见过哪个小辈对尊长是用命令口吻的?嗯?”
黎渊头也不回,冷着脸屈肘向后撞去。
隋明昭早有所料,在攻击触及前瞬间松手,身形如游鱼般迅速掠向一旁。
——顺带拿走了香几上的琉璃瓶。
“这就是那冒牌货给你的东西?”隋明昭晃了晃琉璃瓶内的淡灰色粉末。
自打被唤作“老东西”后,假慈恒又多了一个“冒牌货”的诨名。
这句话由隋明昭嘴里说出来,倒比之前的“老东西”要贴切多了。
但这问题嘛,纯属明知故问,隋明昭神识跟着黎渊一起去的紫宸殿,又不是不清楚情况。
黎渊还在为刚才隋明昭抱他的事窝火,此刻心情极差。没当场怼回去就已是克制。至于这种毫无意义的问话,他连个眼神都欠奉。
徒弟的冷眼根本无法撼动隋明昭的厚脸皮,他这脸皮之厚堪称千古一绝。见黎渊对自己不理不睬,隋明昭也不恼,反而悠然一笑,仿若对方已给出回应般,自顾自地开口,还故作苦恼地询问道:“那小渊是打算怎么让为师服下?是溶在水里,还是……”
他有意未将话语说完,说到最后,语气里的困惑几乎要满溢出来了,似是真心实感,等着徒弟解答。
黎渊太熟悉对方这套了,没好气地呛声道:“你自己张口灌下去。”
“干吃啊?”隋明昭眉心微蹙,旋即连连摇头否决,“那可不行,万一呛着噎死了,再也见不到为师敏感别扭的小徒儿怎么办?”
黎渊……
黎渊快要被气死了,内心又羞又恼,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先前还想着没必要大动肝火,这会儿早就把那念头抛到九霄云外了。
隋明昭这厮还不忘火上浇油,摆着张欠揍的脸,笑盈盈地望着他。
“怎么了?乖徒儿,”隋明昭瞧着黎渊忽青忽红的脸色,坦然一笑,“干什么摆出这样一副表情,是为师哪里说得不对吗?”
不得不说,若非隋明昭有意相让,大多数时候,黎渊是说不过自己师尊的。究其缘由,无他,全因隋明昭脸皮太厚,厚颜无耻,说话没有顾忌,而黎渊年龄尚小,脸面又薄,言行举止实在难以像隋明昭这般放得开。
黎渊脸色阴沉地看着隋明昭好一会,突地脑中灵光一闪,莞尔一笑:“师尊当然没有哪里说得不对,您老人家金口玉言,怎么会说错话呢。”
这神情、这姿态、这语气,隋明昭猜都不用猜,一看就知道自己这蔫坏的小徒弟,心里肯定又憋着什么坏主意。
往往藏不过几秒。
果不其然,转瞬,隋明昭便听自己徒弟语气愈发甜腻:“既然师尊如此为敏感的徒儿着想,那徒儿自当领情,不如由徒儿亲自来喂您好了。由徒儿亲自看着,定能让师尊咽喉畅通无阻。”
呸!看我不恶心死你!黎渊心里满怀恶意地想,越这样想着,他脸上的笑意越发盎然,仿佛真的是一个为师尊着想的孝顺徒弟:“定能让师尊顺畅服下,断不会呛着噎到哪。”
隋明昭定定地看着他,好似被徒弟笑容蛊惑一般,须臾,他唇角勾起,露出一个与徒弟如出一辙的笑意,爽快应道:“好啊,为师等你来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