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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斜,眼看夕阳的余晖就要黯灭。
直到慈恒仙尊接连发出第三道信符传召,黎渊才慢吞吞地起身,前往紫宸殿。
六名守门道童见到黎渊,整齐划一地恭敬作揖:“黎仙君,安。”
在天极宗嫡系弟子中,黎渊辈分最小。在修真界,他的名声也远不及被尊为“天下第一人”且尊号行止仙君的隋明昭。
修真界向来踩高捧低,众人看在黎渊是行止仙君唯一亲传弟子的份上,都客气地尊称他为“仙君”;又因他年纪小,便在这声“仙君”前加了一个“小”字,于是,天极宗内外都称他为“黎小仙君”。
黎渊对此本不太在意,可听多了这个“小”字,有时也觉得别扭。无奈他确实是嫡系弟子里辈分最小的,即便再不喜欢这个称呼,也只能勉强接受。
而这几个守门道童,倒是格外机灵。直接略去了“小”字,恭恭敬敬地称他为“仙君”。
黎渊心念微动,突然觉得这声称呼悦耳了不少。他颔首,取出隋明昭给他的信物:“师祖传召,有劳通传。”
“黎仙君客气了。”为首,看上去年龄最大的道童接过黎渊递来的信物,目光在刻着姓名的圆玉上轻轻一扫,便笑着说道:“仙尊早有吩咐,黎仙君请。”
说完,六名道童整齐地向两旁错开身形。
巍峨庄严的殿门轰然开启,肃穆之气扑面而来。
六名道童均躬身垂头,目不斜视,齐声道:“恭请仙君入内!”
黎渊神色平静,步履从容,信步向前走去。白青色长袍宛如流动的云雾,随着走动轻拂,衣角处细腻的银色暗纹若隐若现,在微光下闪烁着冷冽又柔和的光泽,给他那精致秾艳得近乎妖异的秀美姝容平添了几分遗世独立、飘逸出尘的清贵气质。
行至门前,一众道童依旧垂首而立。队伍里,一个年龄最小的道童,鬼使神差地,忍不住微微抬头,只匆匆一眼,便像被定住了一般,直勾勾地看痴了。身旁的同伴眼疾手快,赶忙伸手用力拉了拉他的衣袖,小道童这才猛地回过神,脸上瞬间泛上红晕,偷瞄黎渊,见对方并未理会他们,心里松了口气之余又惘然若失,同伴再一次拉他衣袖提醒,急切的拉扯动作将小道童从那复杂的情绪中拽了回来,小道童连忙垂下脑袋,不敢再多看一眼。
可不知为何,小道童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好似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寒意向着脊椎骨处直窜。
“奇怪,这天也不冷啊……”小道童心里暗自嘀咕,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道袍,眼神不自觉地向两旁探寻,可除了静立着的同伴,什么也没瞧见。
黎渊踏入殿内,身后巍峨厚重的殿门,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轰”的一声,迅速阖上。
黎渊没有回头,殿内暖融的檀香萦绕在周身,他抬眼向前望去,殿中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交错。
慈恒仙尊端坐在上首,看上去约摸二十出头的年龄。一头柔顺亮泽的银白长发,未曾束起,肆意地披散在肩头,顺着双肩蜿蜒而下,一路垂落,直至脚面。恰似月光倾洒,又仿佛流淌的银河,在跳跃摇曳的暖黄烛火映衬下,每一根发丝都像是镶嵌了细碎的星光,熠熠生辉。
“师祖,”黎渊只大致看了一眼,随即微微欠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听闻师祖传召,特来拜见。”
“起身吧,不必多礼。”
黎渊听到上首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他抬头,只见慈恒仙尊面带和煦笑意,朝他招了招手,继续说道:“来,到师祖这儿坐。”
慈恒指的是他身边左侧的座位。
黎渊敛眸,藏于袖中的手悄然蜷了蜷,指间微微发紧。
识海里骤然响起隋明昭含笑的声音,满是安抚:“别怕,按照他说的做。”
谁怕了?黎渊下意识想反驳,可话到嘴边,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慈恒仙尊正满含慈爱地看向自己。他心里一紧,瞬间清醒过来,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是了,现在还有慈恒在,隋明昭只能将神识寄托在自己识海之中交流。要是自己一个没忍住,开口回应,无疑会引来慈恒怀疑。
心念百转间,黎渊拿定了主意,“是,师祖。”
他恭敬应声,顺从地走向慈恒旁边的座位。
慈恒仙尊见黎渊落座,眼中笑意愈深,“本尊实在想不到,明昭那般肆意妄为,收的徒儿居然如此守礼持重。”
“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慈恒轻摇着头感慨道:“与传闻大不相符。”
这话说得怪异。黎渊心里一咯噔,慈恒仙尊闭关十年,近日才出关,按理说对外界之事知之甚少,他上哪去听有关黎渊的传闻?况且,黎渊又是小辈,在天极宗众人面前,一直都伪装出一副守礼持重、尊师重道的模样,平日里行事滴水不漏,慈恒仙尊又怎么会听到与这表象“不相符”的说法?
“徒,”徒孙这个自称实在不好听,尤其是在这个明显古怪的慈恒面前,黎渊稍一停顿,索性舍弃了这个自称,换了个说法,虚心请教道:“师祖是从何处听来的传闻?可否也说与我听一听?”
隋明昭在他识海里忍俊不禁,轻笑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依为师看,十有八九,他是听闻了你在魔域时,隔三差五就对为师动手的事了。”
黎渊懒得搭理他。
“无聊时听别人闲谈罢了,没什么可说的。”慈恒仙尊笑眯眯道,“传闻而已,多数是谣言,不可尽信。”
“那少数是真相?”黎渊顺着话头追问:“可真相与谣言之间,又该如何甄别?”
“自然,传闻中有少数是真相。”慈恒仙尊道,“真相在逻辑上是自洽的,是客观的、是符合常识的。而谣言,则恰恰相反,缺乏确凿的证据,基于猜测、传闻、主观臆断。没有如实地调查资料,没有科学实验……”
黎渊打断他:“什么是科学实验?”
“哦?”慈恒目光注视着黎渊,在他那张明艳出众的脸上反复打量,良久,露出一抹微笑,眼中却透着怜悯:“你不懂,没接受过科学教育的人,就算本尊说了,你们这种人也理解不了。”
“其实你们这种人只需要知道,”慈恒道:“真相即是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而少数人,他们只是传播真理,却不代表真理本身。”
瞧见黎渊面上尽是茫然之色,慈恒心情颇好地笑了笑,接着道:“制造真理的人,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