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若珍宝?开什么玩笑!
面对隋明昭的大言不惭,黎渊又气又好笑,当即回以一声充斥着嘲讽的冷笑。
“旁人不知道情况,”黎渊心里憋闷,刚想反驳,却猛地想起“视若珍宝”这话是璟玄先说的,隋明昭不过是厚着脸皮照搬。这么一想,那些到了嘴边的反驳瞬间被噎了回去,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好在,一向嘴贱的隋明昭这次并没有顺着杆子往上爬、借着话茬大做文章。他只是从鼻腔里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随后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悠然地仰躺在榻上,手中的扇骨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轻敲着椅边,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惹人心烦。
黎渊冷冷地斜睨了隋明昭一眼,索性扭过头去不再看对方。
浮在半空中的水镜,画面又有了新的进展。
“师尊。”郑允的身高要比璟玄仙君略高一些,平时为了表示对师长的恭敬,在璟玄仙君面前,他总是微微弯着背脊。可这次,许是心神太过不宁,他竟直起了身。尽管言语间依然恭敬有加,可由于身高差,璟玄仙君不得不微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视。
璟玄仙君目露疑惑。他心想,郑允向来恭谨守礼,此番怕是无心之失,便没把这点礼节上的小疏漏放在心上。他微仰着头,目光柔和注视着徒弟,温声问道:“怎么了?可是想到了什么?别憋在心里,有话尽管与为师直言。”
郑允眸光直直垂落在璟玄仙君脸上。忽地,他嘴角绽开一抹笑意,使得他原本线条寡淡、略显刻板的五官,瞬间鲜活灵动了几分,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别样的神采。
璟玄仙君看得一怔。
“师尊。”郑允笑意迅速收敛,脸上的鲜活如同潮水退去,转瞬就变回那副神情寡淡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神采飞扬的笑容,只是璟玄仙君刹那间恍惚产生的错觉。
“我不想回去,师尊。”郑允道。
迄今为止,短短三句话的功夫,郑允接连唤了三次“师尊”。
连在水镜外观察的黎渊都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
然而,璟玄仙君并未觉得有何异样,他只是心底泛起一丝淡淡的疑惑。今日的徒弟似乎对这句尊称格外执着,全然不似往常那般习惯性念叨。这三声“师尊”,郑允说得一字一顿,两字之间都有短暂的停顿,语调里仿佛夹杂着些难以捉摸的情绪。可待璟玄仙君细细回味,又觉得是自己多心,郑允话语里除了一如既往的恭敬,并无其他。
“不想回去?”璟玄仙君蹙眉,将郑允所言重复了一遍,语气不由得沉了下来:“你是不想跟为师离宗?”
郑允摇摇头。
“弟子听云霞师姑说,少宗主隔几日便会归宗,弟子想,再等等,等到师叔归来后,弟子拜见后再随师尊离宗也不迟。”
璟玄仙君心里一咯噔,“你什么时候听云霞说的?”
水镜之外,黎渊同样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郑允,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师姑苏醒的次日,”郑允眸光微闪,飞快眨了两下眼,“弟子随师尊前去探望。行至山门时,偶遇黄长老,于是师尊便让弟子先行前往师姑所在的缥缈峰。弟子赶到时,师姑正与内门长老低声交谈,恰巧提及此事,弟子便默默记在心上了。”
璟玄仙君紧蹙的长眉舒展开来,面色稍霁,显然也是想到了此事。
只不过,这一回,他总算捕捉到了关键之处。璟玄仙君视线牢牢地锁定徒弟:“阿允,究竟为何,你这般执着于见你师叔?”
黎渊透过水镜目睹这一幕,忆起在魔域时影一的传信内容。心中暗笑,璟玄仙君总算是察觉到异样了。呵,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他新收的这个徒弟,与魔修脱不了干系。
可怜的璟玄仙君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郑允神色平静,不慌不忙,似乎料到璟玄仙君会有此问。他语气从容,有条不紊地说道:“弟子向来对师长敬重,自然没有知道师叔不日归来不来拜见的理,这是其一;其二,弟子亦存了些私心,一直好奇,在这修真界,修为登顶的第一人究竟是何等风采。若说执着,师尊言重了,弟子倒真谈不上。”
说着,郑允向璟玄仙君靠近了些,声音压低,问道:“师尊,恕弟子冒昧问一句,您与师叔,莫不是关系有些不太融洽?”
傻子都能听出这句话背后的弦外之音:若不是关系不好,为何如此勿忙离开宗门?甚至连多等几日,让弟子有机会拜见师叔的时间都没有。
这句话像一把软刀子,不见血却扎得深,每字每句都戳中要害,相当犀利。
璟玄仙君心神俱荡,身形不由得一晃,脚步一踉跄差点站不住,幸而郑允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帮他稳住了身形。
“师尊,您这是怎么了?”郑允语带关切道,“是弟子不小心说错了什么吗?”
璟玄仙君不知道自己平日里笨嘴拙舌的老实徒弟今日怎么变得如此伶牙利嘴,一时他心里五味杂陈,既希望徒弟是真的聪慧敏锐,能在这复杂的修真界更好的自保;又暗自揣测,这般变化的背后,是否是徒弟对自己有什么隐藏的不满。他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问起。犹豫间,往昔与郑允相处的点滴涌上心头,那个当初被他救下时懵懂木讷的青年,与眼前这个言辞巧妙的徒弟渐渐重合又分离。
璟玄仙君想,也许是回宗以来,他忙于宗务,对自己徒弟的关心不够细致,才让郑允有了这么大的变化自己却浑然不知。
“你没说错什么,”璟玄仙君对郑允安抚地笑笑,语气中添了几分懊恼,“是为师考虑欠妥,太过心急了。你正值年少,对修真界修为登顶的人感到好奇,实属正常,这恰恰证明你有进取之心。更何况那人还是你师叔,你想见他,为师本就该多等几日,让你们见上一面。”
……
从水镜中听闻璟玄这番话,还没等郑允有所反应,黎渊便忍俊不禁,转过身,随性地踢了踢隋明昭躺着的榻腿,开口道:“喏,有人心心念念着要见你呢。”
“见就见吧,”隋明昭觑着徒弟脸色,见他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不禁挑了挑眉,“怎么,你不想让我见?”
“您可真会想,我哪管得着您见不见。”黎渊目光在隋明昭手腕脉搏处扫了一眼,“不过,您老人家可别忘了,之前损耗的灵力还没彻底恢复。我劝您做事悠着点,别到时候把自己给搭进去。就您现在这样,出门晃悠一圈,怕是用不了多久,全修真界都知道您灵力受损了。”
“到那时候,”黎渊哼笑,“各方势力闻风而动,您腹背受敌,我可不一定有能耐救您。”
“小渊未免对为师太没信心,”隋明昭愉悦地弯了弯唇角,“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为师还盼着小渊欺师灭祖呢。这条命,自然得好好留着,等小渊你来亲自了结。”
黎渊白了隋明昭一眼,满脸写着无语,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无聊”,目光又重新聚焦在水镜之上。
水镜一五一十地映照着外界璟玄仙君师徒的言行举止。
“您……能进云霄宫吗?”郑允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瞧见璟玄仙君面上浮现明显惊讶,他又道:“我是说现在。”
郑允微微屈身作揖,神色恭顺,垂首说道:“弟子斗胆向师尊请教,此刻这殿门紧闭,不知师尊能否将其开启,踏入云霄宫之内?”
黎渊:“…………”
六百六十六,演都不演了。合着他自己没本事打开,就想撺掇着璟玄带着他强闯?
黎渊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满心无语,如今的魔修说话都这么直白吗?全然不绕弯子,半点都不含蓄。
一开始的谨小慎微上哪里去了?
面对郑允突如其来的转变,璟玄仙君显然比黎渊还要惊愕。
“荒唐!”璟玄仙君眉头紧锁,神色间诧异与愠怒交织,“你怎会生出这般念头?你师叔至今未归,为师怎能在此时强行闯入他的宫殿?”
“那便是能打开了。”郑允小声念叨了句。看了眼璟玄仙君愈发阴沉的脸色,郑允果断认错道:“师尊恕罪,弟子一时失言,不过是好奇心作祟,绝无冒犯师叔之意。”
徒弟认错的话并未让璟玄仙君的脸色有所和缓。他眉心紧蹙,几乎拧成了个“川”字,眸色沉沉,原本俊朗的五官此刻被一层阴霾笼罩。他紧紧盯着郑允,目光里满是探究:“阿允,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为师?”
“弟子……”
郑允刚说出两字便被璟玄打断了。
璟玄仙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回去说。”
……
随着璟玄师徒的离去,不多时,水镜中的画面便如飘散的云烟般,彻底消散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