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位温婉的长公主殿下也并非没有烦恼。
此刻,看着车窗外掠过的田野,她的思绪又飘到了那件让她心心念念的事情上——怀孕。
自从夫妻重聚,这一个多月来,她几乎每天都在期盼着能有好消息。
每次清晨醒来,她都会下意识地抚摸小腹,计算着日子,甚至偷偷让身边的嬷嬷去打听各种有助于“得子”的偏方。
那份期盼和隐隐的焦虑,连黄燕如都看出来了,还私下里打趣过嫂子。
每当她向黄忠嗣流露出这份期盼时,黄忠嗣总是哭笑不得,将她揽入怀中温言安抚:“莺娘,莫急。这事急不来的。
就算真怀上了,最快也要一个半月到两个月才能诊出脉象,哪有这么快就知晓的?
放宽心,顺其自然便好。”
话虽如此,看着妻子那双充满期盼的眸子,他自己心底也悄然滋生出同样的渴望——一个流淌着他和王莺莺血脉的孩子。
车厢内,黄忠嗣沉稳的讲解声与黄燕如偶尔的提问声交织。
王莺莺抱着阿雪,感受着女儿温软的呼吸,目光温柔地落在夫君认真的侧脸上,
心中那份关于子嗣的期盼与车厢内温馨的亲情氛围融合在一起,构成了这趟回归河北旅程中,最温暖宁静的底色。
熙宁五年九月二十八日
河北大名府
车轮碾过熟悉的青石板路,扬起细微的尘土。
经过十日的舟车劳顿,庞大的队伍终于抵达了河北路的中心——大名府城。
与汴京城门那山呼海啸的盛况截然不同,今日的城门处只有例行查验的士卒和密密麻麻往来的百姓。
这是黄忠嗣事先飞马传信要求的——无需排场,无需迎接。
他径直安排赵书双统领的庞大护卫队伍,护送着家眷车驾前往官署后宅安顿,自己则只带了数名亲随,便策马直奔河北路转运使司衙门。
马蹄声在略显空旷的衙前街回荡。刚踏入转运司衙门那熟悉的门槛,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便差点与他撞个满怀。
“漕司!……啊!不对!黄县公!您回来啦?!”
周磊猛地刹住脚步,看清来人,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引得附近几个书吏侧目。
黄忠嗣看着这位老部下兼挚友,脸上露出风尘仆仆却依旧明亮的笑容,抬手虚按了一下:“洵之,慌什么?
瞧你这火急火燎的劲儿,是要去哪儿?”
周磊连忙拱手,语速飞快:“正要出城!去工坊那边看看新设的农业果园区,那边引水渠出了点小岔子,得去盯着。
您回来可太好了!”他眼中满是兴奋和找到主心骨的踏实感。
“农业果园区?”黄忠嗣微微点头,这应是他离任后推进的新项目,“嗯,民生根本,马虎不得。快去吧,别耽误了。对了,昌言公,子瞻兄和贯之他们人呢?可在衙内?”
“在!都在正堂呢!”周磊连忙指向里面,“正围着燕山新送来的舆图,商议永济渠支线河道再扩建的事宜,吵……呃,讨论得正热烈呢!”
“行,那你先去忙。晚上鸿楼,我做东,给你们接风洗尘,顺便听听你这果园区的新鲜事。”
黄忠嗣拍了拍周磊的肩膀,语气熟稔。
“是!县公!属下告退!”周磊咧嘴一笑,深深一揖,转身便步履如飞地冲出了衙门,干劲十足。
黄忠嗣目送他离去,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转身穿过熟悉的回廊,径直走向正堂。
还未进门,便已听到里面传来争论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却依旧能感受到那份投入与急切。
他放轻脚步,悄然立于门边,向内望去。
只见正堂中央,一张巨大的河北路及新复燕山路的水系舆图铺陈在长案上。
张问须发已见更多霜色,但精神矍铄,手指正点在舆图上一处,眉头紧锁。
苏轼身着绯色官袍,宽袖微拂,正指着另一条线路,引经据典,声音清朗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而秦虹则双手抱胸,站在张问一侧,面色沉静,目光锐利地盯着舆图,偶尔插话,言简意赅,直指要害。
三人显然沉浸在对河道走向、工程量、惠及区域利弊的激烈权衡中,全然未觉门外有人。
暖阳透过窗棂,洒在三人身上,也照亮了舆图上蜿蜒的河流与密集的城镇标记。
看着这三位他一手提拔、如今已独当一面的心腹干将。
沉稳持重的张问主掌全局,才情横溢的苏轼擘画民生,雷厉风行的秦虹保障执行——正为着河北、燕山两路的未来殚精竭虑,黄忠嗣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欣慰。
远离汴京朝堂的明枪暗箭,这里才是他心血所系、理想生根的地方。
这务实、热烈、甚至有些争执的场景,比任何凯旋仪式都更让他感到踏实和力量。
他清咳一声,打破了堂内的争论。
三人闻声,几乎同时转头。
光影勾勒下,一个身着象紫色官袍、身姿挺拔的年轻身影,正负手立于堂前。
风尘仆仆的面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带着一路奔波的痕迹,却更显锐利明亮,此刻正含着温暖而熟悉的笑意,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县公!”
张问最先反应过来,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惊喜与激动,连忙放下手中标记用的小旗,便要行礼。
“允承!”苏轼眼中瞬间迸发出神采,如同见到久别重逢的知己,那份因争论而紧绷的神情立刻被纯粹的喜悦取代。
“允承!”秦虹的反应最为直接有力,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笑容,
大步迎上前,重重一拳捶在黄忠嗣肩头,“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这摊子事能把我们仨头发都愁白了!”
发小之间的亲昵和放松展露无遗。
黄忠嗣大笑着,同样用力回拍了一下秦虹的胳膊,然后向张问和苏轼拱手还礼:“昌言公,子瞻兄,辛苦了!
贯之,你这嘴还是这么不饶人。看你们议得这般投入,可是永济渠支线遇到了难题?
来来来,舆图前说话,让我也听听,咱们这河北路和燕山路的水利命脉,又有了什么新文章可做?”
他自然而然地走向舆图中心,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城镇、新标注的节点。
那份归家的感觉,从未如此刻般真实而充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