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过去了近半个月。
熙宁五年九月十八 · 汴京城外十里亭
秋风送爽,官道两旁的树叶已染上些许金黄。
十里亭外,车马辚辚,旗帜招展。
黄忠嗣一家的车队已整装待发,准备前往河北大名府,休息了一个多月了,又该工作了。
章惇与林从文早早便策马赶来相送。
两人皆身着常服,但眉宇间的关切与郑重却丝毫未减。
“允承兄,此去河北,肩上千钧重担啊。”章惇拱手,声音低沉有力,“新政之基在河北,天下之望亦在河北。京中诸事,我与正则兄自当竭力周旋,为你守住后方。”
(这个新政跟王安石的新政不太一样)
他目光扫过不远处肃立的庞大护卫队伍,低声道:“陛下此番护卫之盛,前所未有,足见倚重之深。
允承兄,国士无双,当之无愧。”
林从文亦上前,笑容温煦却带着一丝凝重:“允承,河北路、燕山路已成新政熔炉,你所行之事,如履薄冰亦如火中取栗。
考成黜陟法条陈已入流程,京中那帮人表面偃旗息鼓,暗地里必不会善罢甘休。
富弼、韩琦皆是老谋深算之辈,切莫因其暂时沉默而掉以轻心。
若有需援手之处,飞马传书,千里必应。”
黄忠嗣看着眼前这两位志同道合的挚友,心中暖流涌动。
他郑重回礼:“正则兄、子厚兄厚谊,忠嗣铭记于心。京中风云,就拜托二位了。
河北之事,我自有分寸。
陛下信重,是压力亦是动力。
此去,当不负君恩,不负民望,亦不负我等心中所求之‘公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富韩等人若欲借考成标准生事,我亦有应对之策。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罢了。”
三人又低声交谈片刻,交换了对时局的看法和对策。
阳光渐高,时辰已到。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允承兄,一路珍重!”章惇与林从文再次拱手。
“二位兄台保重!他日凯歌还京,再把酒言欢!”
黄忠嗣朗声应道,随即转身,大步走向那辆最为宽敞华贵的四驾马车。
车队缓缓启动,扬起淡淡的尘土。
章惇与林从文驻马亭外,目送着那象征着帝国未来希望的队伍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行进的车厢内
相较于之前离京时的“低调”,此次黄忠嗣的仪仗堪称煊赫。
担任护卫统领的,依旧是赵书双。
只是这一次,他麾下的力量庞大得令人咋舌:
皇城司精锐护卫: 多达一百二十余名,身着便装却眼神锐利,如一张无形的网,将黄忠嗣的车队核心牢牢护在中央。
他们不仅负责警戒,更肩负着直达天听的密奏之责。
重甲禁军铁骑: 整整五十骑,人马皆披重甲,兵刃在秋阳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他们如同一道移动的钢铁壁垒,彰显着皇权的威严与对车中之人无以复加的重视。
这份护卫规格,远超宗室亲王,无声地宣告着皇帝赵顼心中,其价值与分量,已无可估量。
车厢内,气氛却与车外的肃杀截然不同。
宽大的车厢里铺着厚实的绒毯,布置舒适。
原本按计划,黄燕如应与母亲陈绣娘同乘一车。
然而这丫头此刻却赖在兄嫂的车里,死活不肯下去。
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三本书籍,脸上是罕见的认真和急切。
“阿兄!就让我待在这里嘛!母亲那儿有丫鬟伺候着就行。”
黄燕如抱着书,眼巴巴地看着黄忠嗣,“昨日读到《心理学》中关于‘群体暗示’与‘权威服从’的论述,实在精妙!
但有些地方不甚明了,正好路上时间长,求阿兄给我细细讲讲!
还有这《政治学》里说的权力制衡,如何与实务结合?
《经济学》里的‘供需’与‘价值’,在河北的官营作坊里是如何体现的?”
她语速飞快,问题一个接一个,眼睛亮得惊人。
这一个多月来,她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原本红润的脸颊都清减了几分,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黄忠嗣看在眼里,心中既感意外又无比欣慰。
他确实没想到这个从小活泼跳脱、甚至有些“野”的妹妹,竟真的能沉下心来钻研这些艰深的学问,而且展现出了如此强烈的求知欲和思考深度。
“好了好了,阿宁,莫要缠着你阿兄,路途劳顿,也让他歇息片刻。”
王莺莺抱着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阿雪,坐在黄忠嗣身侧,看着小姑子这副“痴迷”的模样,不由得摇头失笑。
她温婉地对黄忠嗣道:“官人,阿宁如此用心,你便点拨她一二吧。只是别太劳累。”
黄忠嗣对上妹妹恳求的目光,无奈地笑了笑,眼中却满是赞许:“无妨。阿宁有此向学之心,是好事。”
他拍了拍身旁的软垫,“坐过来吧,哪里不懂,只管问。”
黄燕如欢呼一声,立刻挨着兄长坐下,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指着自己做了密密麻麻标记的地方开始提问。
黄忠嗣则耐心地开始讲解,深入浅出,时而结合河北的实例,时而剖析朝堂上的权谋博弈。
他的声音沉稳清晰,将那些看似晦涩的理论赋予了鲜活的生命力。
王莺莺抱着熟睡的阿雪,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温柔地流连在夫君与妹妹身上。看着黄忠嗣专注教导的样子,她心中充满了暖意和一丝莫名的自豪。
前几天,黄忠嗣向她透露了一些连皇帝都未必完全掌握的“隐藏财产”——并非金银财宝,而是散布各地、以不同名义掌控的产业、人脉以及一些极其隐秘的资金流转渠道,这些构成了他推行新政、布局未来的重要暗桩。
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这位夫君的心思之深、手腕之精、布局之远,远超她以往所有的想象。
那些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手段,恐怕只是他能力的冰山一角。
她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坚定:自己的夫君要做的事,无论是什么,她作为妻子,都会无条件地支持。
为他打理好内宅,照顾好母亲和孩子,让他无后顾之忧,便是她最大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