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山突然下起雨来,起初淅淅沥沥,竟有愈下愈急的趋势。
原本还算平坦的山路被雨水砸出坑洼,泥泞难行,驰骋而来的三匹快马却毫无放慢速度的打算,疯狂朝山顶飞驰而去。
一路泥水飞溅,跑在最前面的两人已经被雨打得浑身湿透,尤其是长公主,一路来已经跑散了发髻,额发糟乱贴在脸上。
主上的功夫自然无需他担心,可长公主……青渊生怕她情急之下会出什么意外,一路紧张地关注着劝慰着,她却仍不要命般地往前冲。
三人很快到了行宫脚下。
长公主与厉钧行一步不停,两人径直跃步从马背上飞下,直接便朝着宫门跑去。
值守的羽林卫纷纷下意识亮出剑戟阻挡,可当看清楚来人时,一个个都愣在原地,连例行询问都没来得及,两人便已经闯了进去。
没办法,都是得罪不起的主,羽林卫不敢再去拦他们,只得将随后赶到的青渊拦下。
青渊耳边听着盘问,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前方厉钧行的背影。
这是宫里,主上可千万别错了分寸!
厉钧行已经顾不得什么分寸不分寸了。
从茠玉处知道来龙去脉,他本想径直冲进乾元殿找皇帝要人,路上却被鱼茂才着人拦下,“厉都督这是要做什么?!”
鱼茂才是奉了帝后谕旨,本要前往公主府宣召英敏长公主,没成想这会子刚走几步就看见了本尊。
本尊披头散发这副模样还不够让人意外。
令他意外的是和长公主一起出现的,一样淋得跟落汤鸡似的的厉钧行。
这……长公主也就罢了,不说衣冠狼狈不可面圣,厉钧行竟也不让宫门口的小黄门通传,这是要擅闯内宫啊?
真是年纪轻胆子大,哪怕陛下再器重宠爱他,也不该如此做派!
可鱼茂才顾不上提点他,只能让巡逻的羽林卫将人先拦下,自己朝着长公主走过去。
“殿下,您来得巧,陛下与娘娘都在坤安宫等着见……欸!诶诶!”
他话没说完,只觉得后脖颈一凉,衣领已经被人提了起来。
不是厉钧行又有谁?!
作为内侍总管,他什么时候在宫里这么丢份儿过?鱼茂才一时愤怒地回头去瞪厉钧行,却迎面撞进称得上是阴森可怖的一道视线。
“人呢?”
鱼茂才的怒气瞬间消失无踪,脚底有些发软,“都、都督……说谁呀……”
森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似乎蕴藏着无数惊涛骇浪,“萧家大姑娘,人在哪里。”
鱼茂才惊诧地瞪大眼珠。
萧大姑娘?怎么厉钧行也认识那萧大姑娘?
瞧这架势,似乎还交情匪浅……
可陛下也正因为这萧大姑娘发火呢!要不是皇后娘娘按住……等等,他怎么快要喘不上气了!
自己的双脚已经离地有一会儿了,鱼茂才哭丧着脸老老实实跟厉钧行说,“那萧大姑娘被送回绣月阁了,正禁足呢!”
下一刻,脖颈处的力量凭空消失,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运起轻功疾驰而去的厉钧行,耳边却忽然又炸开一个尖锐的女声。
“没有处死?!”
一惊一乍之下,鱼茂才吓得脸上的肥肉又抖了抖。
“没处死呢,还是皇后娘娘看出端倪……对了,陛下与娘娘正是为了这事儿召见您呢!”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出来的任务,“快来人,先带殿下梳洗一番,再送到坤安宫……”
他话没说完又被打断,“没有处死……没死……她现在怎么样了?”
鱼茂才讶然去看长公主。
她惨白的脸上两只眼睛红得吓人,泪珠子断了线似的从里头不停涌出来,雨水掺杂着泪水,明明哭得凶狠,可眼里唇边却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欢欣笑意。
诡异得很,他偷听到陛下与娘娘说的话,那萧家姑娘今日那番惨样多半与长公主脱不了干系……那长公主不该指望她死才对么?
怎么听闻她没被处死,倒开心成这样?
鱼茂才边揣摩着她的心思,边小心翼翼答道:
“她擅闯了昔英堂,严惩是躲不过的了,只不过陛下还没决定要如何惩治。不过照老奴看,那姑娘瞧着也不剩半条命了,关进绣月阁的时候,还昏迷着呢。”
萧华臻确实在昏迷。
起初男人爬到自己身上时,她意识还十分清明,可手脚实在使不上劲儿。
危急之下想到许攸之跟她闲聊时说起人的身体有几处穴位,筋疲力尽之时如果加以刺激,便能暂时回复些体力。
她用尽全力挪动手臂,在腰上找到大致的穴位。
许是阿娘在天上护佑着她,她不仅终于有了些许力气,手还在那台上摸到一方硬物。
是只坚硬的烛台。
男人以为她昏迷,全无戒心,胡茬一个劲儿地蹭她的脸,她忍着被触碰的恶心,悄悄将烛台上的蜡段拔去,然后举起来,用烛台上头的尖钉狠狠扎去……
她应该没有刺偏。
因为不过一下,男人便从她身上跳了起来。
她看不见,听不到,只知道那男人没有再次扑上来。
手上粘腻温热,是血液,很多很多的血液。
那些血液足以说明男人伤得不轻,这让萧华臻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她已经没了最后一丝力气。
模糊间,她的眼底似乎瞧见隐隐约约的光亮,然后下一刻,她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恢复意识时,颊侧似乎贴着温热的手掌。
她下意识睁开眼,恍恍惚惚间,瞧见阿娘对她笑。
她回到了星罗城的小院子里,屋外大雪纷飞,里间铺满了兽皮绒毯,很暖,阿娘就坐在她身侧,正给她扎辫子。
她幼时的头发很不好,黄澄澄的还极易纠缠成一团,可阿娘的手很巧,手指纷飞间就能替她扎出许多漂亮的小辫子。
“阿娘……”
她鼻尖一酸,委屈地落下泪来。
“昭昭,回去吧。”
阿娘停下手里的动作,声音轻得如同春日晟京街头的柳絮。
声音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悚然伸手去抓阿娘,可手指却从她的身体里轻易穿过。
“回去吧,昭昭,回去,寻你爹爹。”
“不,我不要爹!”
她霎时无措地嚎啕大哭,爹爹有什么好的?萧文慎那样薄情寡义自私自利的人也配当父亲吗?阿娘究竟为什么要与萧文慎生下她!
可眼前的阿娘逐渐变得透明,无论她如何哭如何抓,阿娘就那样渐渐淡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段温柔低沉的声音。
“昭昭,昭昭。”
“阿兄?!”她惊喜循声看去,浓雾中隐隐出现男子身影。
不……阿兄走时才八九岁,阿兄哪里会有这么高大……
男人!一定是那个想要侵犯她的男人!
萧华臻猛地睁开眼,朝着眼前男人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