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陈杨舟猛地从座椅上站起,声音因震惊而拔高,“你是说整个龙朔关守军,都被打散拆分了?!”
“嗯。”
郑三重重点头,满脸的愤懑藏不住。
“自打你独自去雄关赴死的消息传回来,弟兄们的心,就彻底凉透了!营里甚至差点闹出兵变!操他娘的朝廷,转头就下了道旨意,说是啥‘协防诸关’,呸!好听话都让他们说了!”
“实际上就是卸磨杀驴的勾当!恐怕是怕咱们图谋不轨,便直接把咱龙朔关的兄弟当破烂一样,东扔一撮,西撒一把,全给拆零散了!”
陈杨舟皱眉,“怎么会……孙将军呢?他就眼睁睁看着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还有柳副将,他那般刚烈的性子,岂能容忍?”
听到这个问话,郑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柳副将……战死了。”
他顿了顿,避开陈杨舟瞬间通红的眼眶,继续道,“孙将军起初自然是极力反对,甚至已写好奏章准备死谏。可邪门的是,隔了一夜,不知咋的就改了口,顺从了朝廷的安排。”
无需再多言,陈杨舟已然明了。
定是朝廷用了某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握住了孙将军不得不妥协的把柄——或许是家人,或许是其他更不堪的威胁。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窜起,这就是他们效忠的朝廷!猜忌功臣,自毁长城!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那你们又是如何聚到一起的?”
“山河关那场恶仗打下来,俺和虎子几个就跟大部队被打散了。”郑三解释道,“后来一听说你出了事,俺们立刻就往雄关赶,说什么也得把你救出来。结果一路上,不断碰上跟哥几个抱着同样心思的弟兄,就这么着,人越聚越多……”
听到这话,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撞着陈杨舟的心房,酸涩与暖意交织。
她何德何能,在历经背叛与舍弃之后,还能让这些弟兄们以性命相托!
“那唐杰和先锋营?”
郑三解释:“唐杰那小子,本是奉你的令,带着先锋营去跟大军会合。半道上碰上个不明来历的人递话,叫他们原地待命。也亏得这一停,俺们这帮人才总算接上了头。”
“神秘人?”陈杨舟蹙眉。
“嗯,身份不明。连你在这西峰府的信儿,也是他递的。俺比对过,笔迹分毫不差。”
郑三说着,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两张略显褶皱的纸条,递了过去。
陈杨舟接过纸条,上面的字迹劲瘦孤峭,看不出端倪。
她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目光重新回到郑三身上,声音低沉且认真。
“三哥,告诉我,你们如今……究竟是何想法?”
从在城门外重逢的那一刻起,她就敏锐地察觉到,这些旧部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不再是单纯的服从,那眼神里燃烧着一种更为炽烈、更为决绝的东西。
郑三迎着她的目光,上前一步,原本因回忆而佝偻的背脊猛然挺直,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这大夏,俺们不反是不行了!俺们商量好了,就拥你为王,俺们相信你一定能带着弟兄们杀出条活路!”
“……”
陈杨舟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鼓噪起来。
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弟兄们想要拥你为王,逐鹿天下!”
莫说是陈杨舟,就连一向沉稳的谢执烽与吊儿郎当的沈尽,脸上都写满了惊骇。
“为……为什么?我何德何能?”陈杨舟呢喃道。
“为啥?”郑三的声音陡然拔高。
“就因为这大夏的朝廷,从根子上就烂透了!皇帝小儿昏聩无能,忠奸不分!如今更是让那妖妇把持朝政,祸乱江山,专门残害咱们这些忠臣良将!”
“他们忌惮你!怕你在军中的威望!渊狗都他娘的打到家门口了,他们竟然还把俺们龙朔关的兄弟看做眼中钉、肉中刺,不拔掉就睡不着觉!这样的朝廷,凭什么还要俺们效忠?!”
“既然他段家的江山自己坐不稳,既然那娘们都能爬到顶上作威作福,俺们为什么不能拥立真正值得追随的明主,为兄弟们,为这天下,杀出一条新路来?!”
“你们……是认真的吗?”陈杨舟的声音干涩。
“再认真不过!”郑三斩钉截铁,“不仅仅是俺们几个。所有重新聚集起来的弟兄,都是抱着同样的念头,才冒着杀头的风险,赶来这西峰府!”
“所有人?”
“对!所有人都清楚,踏进西峰府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但都义无反顾!”
陈杨舟一时失神。
“我……我没做什么。”她下意识地否认,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期望让她感到沉重。
“你没做啥?!”郑三的声音猛地拔高。
“先锋营五千二百七十三个弟兄,你几乎个个都能叫上名来!哪一仗打下来,不管输赢,你不是亲自对着阵亡名册,把一个一个名字、他们的老家在哪儿,全都清清楚楚记下来?
“你说过,‘他们不是册子上冷冰冰的数,他们是爹娘的儿子,是妻儿的指望,是为国战死的英雄!他们的名姓,不能忘!’就这一条,你满朝廷去找,遍边关去问,有哪个官、哪个将,能做到?!”
他往前逼近一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抖。
“你兴许觉得这都是小事,可弟兄们不瞎,心也不瞎!在你眼里,俺们不是随便就能填进去的卒子,是活生生的人!跟着你打仗,俺们心里亮堂,知道为啥拼命!就算哪天马革裹尸,也知道你这个将军绝不会让俺们死得不明不白,成了孤魂野鬼!更不用说你为啥要白袍白马冲在最前面,弟兄们都看在眼里!”
“你再看看那狗屁朝廷!”
郑三胳膊猛地一抡,直指虚空。
“克扣粮饷,贪墨横行,当官的只管捞钱,带兵的只顾惜命!他们几时在乎过咱边关将士的死活?几时真在乎过这江山社稷的安危?没有!他们只在乎自己屁股底下的位子!给这样的朝廷卖命,俺们流的血,屁都不值!”
他重重喘了口气,声音沉下来,“可跟你不一样!你拿俺们当兄弟,赏罚分明,更有在那绝境里带着大伙儿杀出血路的胆气和能耐!”
“弟兄们信你!跟着你,不单能挣条活路,还能拼出个清平世道,拼出个让咱爹娘儿女再不被人欺、再不挨饿受冻的将来!这样的主公,俺们不豁出命去跟,还跟谁?!”
陈杨舟怔在原地,郑三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那些她自以为微不足道的细节,原来都被弟兄们深深铭记。
朝廷的腐朽,袍泽的赤诚,未来的艰险,沉重的责任……万千思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冲击着她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