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渊大军营地,中军大帐。
拓跋哲正坐在一个狼皮铺成的座位,低头擦拭着他的弯刀。
堂下,一众将领正围坐在一起饮酒作乐,仿佛整个大夏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来来来,都别愣着,喝酒!”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这大夏,迟早是咱们的!”
在一片喧嚣中,一辆木质轮椅静静地停在拓跋哲下首,帐中的热烈格格不入。
轮椅上坐着一位青衫男子,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一双手骨节分明,安静地搭在膝头。
此人便是拓跋哲倚重的军师——程尚鹄。
“军师,巴特烈何时回来?本王在这雄关等了许久了。”拓跋哲看向正低头沉思的程尚鹄。
程尚鹄闻声抬头,轻声回道:“再有五日左右就可到达雄关。”
“好!如此甚好!”
拓跋哲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顿时朗声大笑起来。
原来,拓跋哲早就留了后手,派心腹大将巴特烈去召集北渊的其他部落。
他们早已约定,攻下雄关后便在此会师。
正因如此,拓跋哲在夺取雄关后并未立刻南下,而是按兵不动,等待巴特烈大军前来汇合。
“儿郎们!”拓跋哲举杯站了起来。
底下的将领们听到声响,纷纷都站了起来,手中举起酒杯。
“军师,”拓跋哲目光转向一旁静坐的程尚鹄,语气热络,“今日高兴,你也陪本王饮一杯如何?”
程尚鹄听罢面露难色,拱手致歉:“可汗见谅,属下近来旧疾复发,正在服药调理。医者严嘱,汤药期间万不可沾酒,否则前功尽弃。还请可汗准我以茶代酒,略表心意。”
拓跋哲眼中快速闪过一丝不快,但很快被他隐藏起来,“既如此,便不强求了。”
他再度转身面向众将,“儿郎们!巴特烈的人马就在路上了!待到我两军合为一处,兵力大增,何愁不能踏平南夏!”
话音未落,帐中顿时沸腾起来。
一个独孤部族的将领朗声道:“我等憋屈了这些时日,终于能大干一场了!”
程尚鹄当即举起茶盏,“属下谨以此茶代酒,预祝可汗旗开得胜,早日一统中原!”
他身旁一位年轻将领立即举杯应和:“踏平南夏!一统中原!”
霎时间,满帐将领酒碗高举,吼声震天:“踏平南夏!一统中原!”
“好!好!好!”拓跋哲连赞三声,“有尔等在此,何愁大业不成!等巴特烈大军一到,咱们北渊儿郎定能饮马长江,到时候,本王陪诸位——不醉不归!”
说罢,他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随即“啪嚓”一声,将酒碗重重摔在地上。
帐中将士齐声呼应,纷纷饮尽碗中酒,此起彼伏的碎裂声响彻大帐。
就在这时……
“报——!”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名哨探疾奔而入。
他单膝跪地,将一封密信高高举起:“可汗!大夏传来的战书!”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封信上。
拓跋哲信手接过,一把抄起信笺,目光飞速扫过。
然而,越是细看,他的眉头却皱得越紧——
这是那白马小贼的降书,可通篇只提及三日后献城投降一事,对他额吉的下落竟只字未提。
这不合常理!
那白马小贼既然掳走了额吉,必然会将此作为最重要的筹码要挟,怎么会只字不提呢?
拓跋哲心头猛地一沉——莫非额吉已遭遇不测?
这个念头一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顿时涌上心头。
帐内的将士见拓跋哲面色渐沉,不由面面相觑。
一个将士试探着开口:“可汗,信上可是说了什么?”
拓跋哲猛地回过神,硬生生将不安摁回心底。
他一把将信纸拍在案上,冷哼道:“哼,那东躲西藏的白马小贼总算露头了!信里说,他愿在三日之后,独自一人到落鹰坡向我军投降,只求本王放过梨花城的百姓。”
话音刚落,帐中已是一片哗然。
“独自一人?”一名独孤部的将领猛地起身,“这里头怕不是有诈?可汗,让末将带一队儿郎前去,保管把他捆回来!”
“独孤将军说得在理,”旁边一位将领立刻接话,“那小子之前躲着不敢露面,现在突然说要投降,天晓得那落鹰坡藏着什么埋伏!”
“要我说,大夏早就没招了!”另一名将领粗声打断,满脸不以为然,“他一个人来,还能翻出什么浪花?直接拿下就完了,何必瞻前顾后!”
“就是!大夏那帮人,哪个不是软脚虾?就没一个能打的!”
这话引得众人纷纷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如同炸开了锅。
“诸位。”
突然响起的一声,声音虽不高,却奇异地让喧闹平息了几分。
轮椅上的程尚鹄微微抬手,声音沙哑低沉。
“可汗,此事恐有蹊跷。那白马小将林昭,年纪虽轻,却绝非甘心认输之人。况且落鹰坡地势起伏,视野本就受限,周围又有一大片密林……”
“军师多虑了!”拓跋哲摆摆手,“本王什么时候说过要亲自前往落鹰坡?如今是他们大夏求着本王,自当是让那白马小贼只身前来雄关城下叩见!如此既稳妥,又正可扬我北渊天威!”
听到拓跋哲这番话,程尚鹄垂下了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神色,看来对方还没被胜利彻底冲昏头脑。
拓跋哲不再理会军师,目光扫过帐内众将,声音陡然提高。
“传本王令!回复那小贼,三日之后,午时三刻,让他卸甲弃兵,独自一人前来雄关城下。必须当着众儿郎之面,三步一叩首,跪行入城!若他照做,展现出足够的‘诚意’,本王或可考虑暂缓对梨花城的屠城之举。若他有半分迟疑,或耍弄任何花样……”
说到这,他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一拳砸在案上,发出巨响:“城破之日,本王必下令屠城,鸡犬不留!”
“可汗英明!”
帐内众将齐声高呼,狂笑之声震天动地。
在他们看来,大夏已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他们宰割。这种生杀予夺、掌控他人生死的绝对权力感,让他们沉醉不已。
哨探领命,带着这份极具羞辱性的新条件,迅速离开了大帐,纵马朝着梨花城方向疾驰而去。
……
夜色深重,府衙内烛火昏黄。
陈杨舟伏在案前,本想再看一眼布防图,倦意却如潮水般阵阵袭来。
连日奔波与心力交瘁,终究让她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陈杨舟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周遭是无尽的猩红,无数扭曲的身影在红雾中浮现又隐没。
他们有的衣衫褴褛,有的身首异处,有的拖着残破的身躯,缓缓向她围拢。
“为什么不来救我……”
一个抱着断臂的孩童身影浮现,脸上满是血污,眼神空洞地望着她:“阿娘,我身上好疼……好冷啊……”
“救救我吧……”
“我们也想活……我们做错了什么……”
“拓跋哲要的是你!是你!为什么是我们死?!”
“还我命来……”
声音起初是细微的啜泣,渐渐汇聚成凄厉的哀嚎。
陈杨舟想开口,想解释,想告诉他们她当时不知道……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充满怨恨与绝望的身影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