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见状轻笑一声:
“我今日来,原是有事想请教驸马。”
他转向沈知韫,温声道:
“不如请驸马移步书房一叙?也好让长宁姐姐与嫂嫂说说体己话。嫂嫂此去黔州山高水远,想必有许多话要交代。”
沈知韫没有立即应答,而是先望向杨嘉仪。直到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才拱手道:
“九殿下请。”
待二人离去,前厅顿时安静下来。
窗外一棵老树的枝条影投在青砖地上,随风轻轻摇曳。王枕微终于松开一直紧握着的包袱,抬眸直视杨嘉仪:
“公主...…”
杨嘉仪注视着王枕微,轻声问道:
“嫂嫂想说什么?”
待沈知韫他们的脚步声远去,王枕微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松懈。
她抬起脸,看向杨嘉仪的眼神像是在告别:
“公主,太子...…如今这般,也算是罪有应得。离开长安,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于我,倒也算是一种解脱。”
杨嘉仪望着她有些消瘦憔悴的面容,不禁叹息:
“嫂嫂,我..….其实有些后悔。那日若不是我一时冲动将于阗公主带到朝堂上…...”
“不。”
王枕微轻轻摇头:
“且不论那位于阗公主是否无辜,太子当日的所作所为,本就不该被纵容。后来大理寺查出来的那些事…...桩桩件件,又有哪一桩是冤枉了他?”
她抬起眼,眸中带着几分释然:
“公主不必为此自责。若真要论起来,反倒是我那日让女官把于阗公主送到你这里,才是牵连了你。”
王枕微的声音轻了几分:
“陛下与室韦商议的和亲之事,我也听说了…...你与沈知韫…...”
杨嘉仪闻言,眼中浮现出深深的忧虑。
“这些年,陛下难道真不知道太子的德行?”
王枕微的无意识地抠着茶盏上的裂璺:
“不过是...…一直都没有找到更合适的人选罢了。”
她突然呛了一下,喉间泛起的苦涩不知是茶还是别的什么:
“于阗使臣那事,叫陛下当众发落太子,想来也是被逼急了。国本动荡,室韦人又趁机要挟……陛下又想借机敲打你,这才有了和亲的意图……”
王枕微的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她看了看杨嘉仪,想起昨夜宫中传来的哀音……接着说:
“昨夜胡贵妃走的时候……”
王枕微转着手腕上的镯子——那是大婚时皇后娘娘给她的,现如今已经松得都能转好几圈:
“她其实一直认为是太子害了她的皇儿。后面又认为是陛下……”
王枕微突然笑了起来,这笑深不可测:
“可这宫里...…不想让那孩子落地的,又何止太子与皇帝父子俩呢?”
她的目光突然飘向书房方向,那里隐约传来九皇子的咳嗽声。
“还有啊,你可不要小瞧了咱们这位九弟…...”
王枕微的尾音刻意拉的很长,有些话她总是没办法明说。
杨嘉仪听得明白,却更是疑惑:
“这么做,他又图个什么呢?他有那样子的生母,注定是...…”
话到嘴边杨嘉仪又将它咽了回去。
谁都知道九皇子身上流着怎样的血,更别提他那副走三步喘两步的身子骨。
王枕微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头。她仰起脸望向天际,晴朗的天空澄澈得没有一丝云翳,就像块刚洗过的青玉。
到了黔州,这样的好天气怕是就很难见到了。
“时辰也不早了。”
王枕微理了理衣裳,拿起包袱:
“景琰的车驾此刻也该到城门了。我得赶紧追上去了”
她转身时,嘴角挂着个极浅的笑:
“公主...…我们就此别过吧。”
杨嘉仪看着王枕微准备离开,猛地想起了什么,连忙出声喊住她:
“嫂嫂且慢!”
她快步上前,从月晦手中接过那封印着璇玑营印章的信函:
“这是璇玑营的密令...…他日若有需要…...”
杨嘉仪的话说到一半便哽住了,只是将信函塞进王枕微手中。
王枕微的指尖在信函上停留了一瞬,那上面还带着墨香。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郑重地行了个全礼,转身离去。
————书房————
九皇子与沈知韫一前一后踏入书房,木门在身后发出沉闷的闭合声。沈知韫始终保持着警惕,与九皇子隔着安全的距离。
“驸马这般防备,倒真是伤了九弟的心啊。”
九皇子一眼瞥见沈知韫的紧绷,忽然轻笑着打趣。
他苍白的手指抚过书案上积尘的砚台,留下一道痕迹:
“你我何曾为敌?今日前来,原本就是想来帮你和长宁姐姐的……”
沈知韫的视线落在九皇子袖口上,那上面残留着不自然的脂粉,九皇子这人倒不像是流连烟花之地的。
沈知韫不动声色地退至窗边,让阳光直射在二人之间——鸿胪寺密道里潮湿的霉味仿佛又萦绕在鼻端。
自从他见识过了鸿胪寺的密道,他便一直对九皇子保持着警惕。
密道中那些异域人的尸体排列得太整齐了,就像精心布置的戏台。去鸿胪寺,是太子的意思。去密库发现密道也是有太子的指引。
无论太子多么不精于算计,他也不会出现这么大的披露。而能操控这一切的,除了这位常年称病的九殿下,还能有谁?
九皇子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指节攥紧了帕子,待喘息稍平,他抬眼看向沈知韫,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驸马当真忍心看长宁姐姐改嫁室韦?”
他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九皇子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卷轴,指尖轻轻抚过上面暗红的污渍。
“驸马可知室韦人的婚俗?”
他展开卷轴,露出狰狞的图腾:
“据说新妇过帐那夜,要由十二位族长轮流验身。他们验身用的金杖...…更会一直留在帐中。长宁姐姐是改嫁,算不得新妇,你说她若真去了草原,会落个什么下场?别看那可汗年轻又是长宁姐姐故人,可你别忘了他在我长安做过质子多年,虽说我们并未亏待过他,可他当真就没有一丝怨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