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锈味混杂着陈年机油的馊臭,
这是我睁开眼时记住的第一种味道。
不是在温暖的襁褓里,
而是在一辆只剩下扭曲骨架的破汽车后座,
垫着不知从哪里扯来的、沾满油污的破毯子。
天空是铅灰色的,
风卷着沙砾,
刮在裸露的铁皮上,
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荒芜之地,
是我的摇篮,
也是我的囚笼。
我一睁眼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或者他们是否还存在。
记忆的起点,
就是那个用废旧集装箱和飞机残骸胡乱拼凑起来的“家”——黑铁营地。
营地老大“铁爪”,
一个脸上带着丑陋烫伤疤、脾气比荒原风暴还暴烈的男人,
就是我们的天。
他手里总攥着一把东西,
长长的枪管泛着暗哑的光泽,
木头枪托油亮亮的,
和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一样脏。
“看见没?狙击枪!旧时期的玩意儿!”
铁爪总爱把那玩意儿杵在我们这些面黄肌瘦的小崽子眼前,
唾沫星子喷到我们脸上,
“电磁枪?光能炮?呸!
花里胡哨!这才是真家伙!
一枪!就他妈一枪!能隔着八百米打爆你小子的狗头!”
他得意地炫耀着。
但我知道,
营地角落里那台快散架的破车床,
和他宝贝似的藏起来的那几小盒黄铜片和黑色粉末,
暴露了真相——他喜欢它,
仅仅是因为他穷得买不起别的像样的武器。
这枪最“厉害”的地方?呵,
厉害在它那该死的、早就停产的子弹,
只能靠自己一颗颗抠出来!
于是,我们六岁!
六岁能干什么?在黑铁营地,
六岁就得开始“工作”。
天不亮就被踹醒,
拎着破麻袋,
像一群肮脏的小老鼠,
钻进荒原深处更大更恐怖的“钢铁坟场”——
那些坠毁的战舰残骸。
锈蚀的管道、扭曲的线缆、嵌在烂泥里的电路板…任何带点金属光泽的破烂,
都是我们的目标。
沉甸甸地拖回去,
堆在铁爪面前,
换来他用匕首在薄薄的铁皮片上刻下几道划痕。
那就是“贡献值”。
刻满一面?恭喜你,
换一张新的、空白的铁皮片,
重新开始。
八岁那年冬天,
风像刀子。
我们拖着比平时更少的“收获”,
疲惫地回到营地。
营地门口那扇用巨大战斗机翅膀做成的“大门”还在,
但上面多了点东西。
铁爪,
我们那个凶神恶煞的天,
像一块破抹布一样被吊在机翼的尖端,
脖子以一个奇怪的角度耷拉着。
机翼下面,
还躺着几个平时跟着铁爪耀武扬威的大人,
排得整整齐齐,
像一堆被丢弃的垃圾。
没有哭嚎,
没有尖叫。
我们这群小崽子,
只是愣愣地看着。
然后,
不知道谁带的头,
有人冲上去,
对着那些躺在地上的大人又踢又踹,
嘴里骂着脏话,
发泄着积压已久的恐惧和怨恨。
我也想上去踢一脚铁爪,
可他吊得太高了,
够不着。
一股邪火冲上脑门。
枪!他那把宝贝似的狙击枪!
我冲进他那间相对“豪华”的集装箱房间。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劣质烟草和汗液的混合气味。
那把长长的枪,
就靠在他那张铺着脏毛皮的床边柜子上。
我扑过去,
用尽吃奶的力气把它抱起来。
好沉!冰冷,硌得慌。
我跌跌撞撞地把它拖到房间那扇小得可怜的窗户前,
架在窗台上。
窗框上的锈屑蹭了我一脸。
感谢铁爪的“无私教导”。
为了震慑我们,
他处决不听话的孩子时,
从不避讳我们观看。
我们看着他笨拙地塞进那粗大的黄铜子弹,
我们看着他眯着眼,凶残的笑着将眼睛放在那圆筒上,
他说,这圆通能看清千米以外的东西,
所以,他既便是让我们跑出去几百米,他也会毫不费力的瞄准。
我们看过他开枪时那扭曲狰狞的面容,
(使用后我才知道,那不是他故意做出来吓唬我们的,
而是真的痛,那巨大的后坐力撞击到肩上,
让没有经验的我,在第一次开枪时,哦,也就是现在痛晕了过去,)
现在,
我学着铁爪的样子,
把冰冷的枪托狠狠抵在瘦骨嶙峋的肩膀上,
脸颊贴上同样冰冷的枪身。
透过那个小小的圆筒,
世界被框住了,果然,像他说的那样,
世界都变得好清晰,他那张大脸近的仿佛就在我的眼前。
铁爪…那个名字在我心里滚烫。
扣动扳机需要很大的力气,
我咬紧牙关,
用尽全身的力气——**轰!!!
世界瞬间被巨响和剧烈的冲撞撕碎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狠狠砸在我的肩膀上,
我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
整个人被撞得向后飞起,
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的集装箱壁上!
剧痛和巨大的嗡鸣声淹没了一切。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一刹那,
圆筒视野里,
那个吊着的身影上,
似乎爆开了一小团模糊的红色雾气。
那一刻,
很奇怪,
不是恐惧,
不是复仇的快感,
而是一种…解脱?或者说,
一种扭曲的“幸福”?这该死的世界,
终于安静了一点点。
也许,
只是因为那巨大的后坐力把我震晕了,
逃离了这操蛋的现实。
再睁开眼,
世界变了。
没有荒原的风沙,
没有铁锈味。
只有一片刺眼的白光,
和冰冷的、光滑的墙壁。
嘴被什么东西堵着,
眼睛被厚厚的黑布蒙得死死的。
有人粗暴地拖拽着我,
从一个冰冷的房间拖到另一个冰冷的房间。
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只有永无止境的“训练”。
跑步,在一种会震动的带子上跑到呕吐;
举重,冰冷的金属块压得我像条濒死的狗;
挨打,被包裹着金属的拳头砸在身上,骨头咯咯作响;
还有针…很多很多的针。
冰冷的液体被推进血管,
有时像火烧,
有时像冰封,
有时让人发狂,
有时让人瘫软如泥。
他们说过这些东西,好像叫什么强化药剂
不过,这些药剂都是残次品,
因为我们不配使用太好的产品。
我听到过其他压抑的痛哼,
偶尔在蒙眼转移时,
会碰到同样被粗暴推搡的身体,
是熟悉的气息,
是黑铁营地一起捡垃圾的同伴!
但没人敢说话,
一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只有死寂般的恐惧。
有一次,
蒙眼的布条似乎没绑紧,
在剧烈的颠簸中滑落了一瞬。
就那一瞬,
我看到巨大的、透明的墙壁外面,
停着一艘庞大得令人窒息的飞船。
船身上,
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字符号,
像一只冷酷的眼睛,
俯视着我们这群蝼蚁。
几个同伴,
被穿着同样白色制服的人押送着,
走向那艘飞船打开的、如同深渊巨口般的舱门。
他们的眼神空洞,
步伐僵硬。
我当时心里居然涌起一股…羡慕?
能被选中送上那样的飞船,一定是他们表现太出色了吧?
一定是去更好的地方了吧?很久以后,
我才知道那个符号代表着什么。
那是实验室的飞船。
而“被选中”,
则是成为了实验台上的一堆耗材,
意味着他们已经彻底失去了培养价值。
那些羡慕,
成了刻在骨头里的冰冷嘲讽。
直到我十二岁。
第一次“任务”。
很简单,
走进一个房间,
对着一个被绑在椅子上、同样蒙着眼堵着嘴的人,
扣动扳机。
用的是他们提供的电磁手枪。
后坐力很小,
声音很沉闷。
目标抽搐了一下,
就不动了。
我不知道他是谁,
犯了什么错,
我不在乎。
完成任务后,
我得到了一个热乎乎的、真正的合成肉饼。
很香,比我记忆中任何食物都香。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
手指都在抖。
那一刻,
我明白了这里的规则。
听话,做“任务”,就有饭吃。
比黑铁营地好一万倍。
至少,在这里,
挨打是“训练”,
不是纯粹的虐待;
杀人,是“任务”,
不是铁爪那种毫无意义的残忍表演。
他们让杀,
那就杀呗。
但我提了一个要求。
一个我自己都觉得荒谬的要求。
我要拿回铁爪那把旧狙击枪。
负责我的“教官”,
一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男人,
沉默地看了我几秒,
居然点了点头。
后来我知道了,像我这样的,
是不会被留下来的,
而之所以我还在这里,
是因为我当初开的那第一枪,
那时,我的“教官”就在不远处的飞行器上看着我们。
几天后,
那把冰冷、沉重、带着荒原铁锈味的老古董,
回到了我手里。
它成了我唯一的“熟悉”,
唯一的“私有物”。
握着它,
我才能感觉到一丝虚假的“存在”。
十年。
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
我在阴影里爬行,
在任务中淬炼。
杀过多少人?记不清了。
他们用药物、用残酷的训练,
硬生生把我这具荒原里捡回来的破烂身体,
堆砌到了4级强化者的水平。
代价是什么?身体里时不时针扎似的剧痛?
夜里无法抑制的肌肉痉挛?还是越来越冰冷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感觉?
我不去想。
我只知道,
完成任务,
活下去。
我没有名字,
只有代号“蝮蛇”。
我没有芯片,
那玩意儿是“公民”才配拥有的奢侈品。
我的身份、我的存在、我的一切,
都依附于那个冰冷的、给我下达任务指令的灰色系统。
直到这次任务。
“曙光”任务。
目标:清理任务--林爻,
曙光…多么诱人的词。
这是我从来不敢奢望的任务,
我们的任务从来都没有前缀,
只有这一种是个例外,
我们这种阴暗的老鼠,一生中只会有一个“曙光”任务。
完成后,我们就会从阴影中走出,
我无数次想象过,
站在机动战线城干净、宽阔、铺满阳光的街道上,
像个真正的“人”一样行走,
而不是像阴沟里的老鼠,
永远贴着墙根,
躲避着光亮。
那暖洋洋的感觉…光是想想,
就让我干涸冰冷的心脏产生了一丝微弱的悸动。
可我失败了。
两次满怀信心的狙杀,
都被那个诡异的E级小子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躲过!
我很自信不是枪的问题,
虽说我这个老古董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但是经过我的不断改造,
我自信,现在它的速度和威力已经可以媲美7级的强化者,
可是,眼前的小子?
他怎么可能,即便是拥有异能,那也不应该,
可是,没射中就是没射中,
我还有机会。
失败…“曙光任务”失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近在咫尺的阳光,
那梦寐以求的身份,
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更意味着,
我将要承受的惩罚…我无法想象,
也不敢去想!
不行!
绝对不行!
我必须弥补!
我必须杀了林爻!
就在我像热锅上的蚂蚁,
在阴暗的安全屋里焦躁地踱步,
拼命思索着如何在磐龙小队和城防卫的眼皮底下再次接近那个该死的诊所时,
他们来了。
无声无息。
如同鬼魅。
两个身影,
穿着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作战服,
直接出现在我安全屋那扇自以为隐蔽的合金门外。
没有敲门,
他们就那么走了进来。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点。
我认得他们胸前的那个微小徽记——那个简单的微小的聊聊两笔的图案。
实验室!它们没有名字,不,它们就是实验室,也只有实验室才是它们。
那个带走我同伴、刻着“^”字符号的飞船主人!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
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
让我无法呼吸。
在黑铁营地时,
我们就知道,
连最凶狠的掠夺者见到实验室的运输船,
都会点头哈腰,
献上“贡品”。
他们是我们无法想象、也无法反抗的存在。
更何况,
眼前这两个人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
冰冷、内敛,
却让我浑身汗毛倒竖,
远超我这个4级强化者!那是…强者的气息!?
反抗?念头刚起就被掐灭。
那纯粹是找死。
“蝮蛇。” 其中一个改造人开口了,
声音是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
“我们可以合作,“
“给你提供一个弥补的机会。”
另一个改造人接口,同样冰冷的语调。
我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
它们怎么会找到我这种不起眼的小角色,
就因为今晚的巧合?
可是它们自己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我又该怎么做?
我没有说话,只是在原地沉默着。
“有作战小队插手进来,我们无法接近他,需要借助你的身份接近他。”
改造人说道,似乎是在向我解释。
“我的身份?一个阴暗角落的幽灵?一个阴沟里的老鼠?”
我更加疑惑了,它们好歹有个实验室的外皮可以使用,
我可是真真正正的黑户,一个白天都不能出去的鬼一样的存在。
那两个改造人对视了一眼,伸出了一只银白色的手掌,
掌心躺着一个微小的、如同皮肤贴片般的装置,
旁边还有一枚闪烁着幽蓝光泽的芯片。
我看着它们手掌心那个芯片,
心底一阵翻腾,这不正是我心心念念的芯片吗?
虽然我从不敢奢望,但当她真的出现的时候,
我怎么还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双手。
我心心念念的芯片
就这样以一种冰冷的方式递到了我面前。
我颤抖着接过那冰凉的贴片和芯片。
芯片被按入他们提供的一个简易腕带式读取器,
贴片则按在了我的太阳穴上,这是它们的通信贴片,
不用开口说话,可以直接通过神经元的活动传递信息
简单来说就是可以意念交流。
一股微弱的电流窜过,
一些信息流直接涌入我的意识。
“目标:螺丝钉诊所。
位置:齿轮巷37号。
状态:养伤。
磐龙小队已离开。
城防卫巡逻间隔:17分钟…”我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连帽工装,
戴上帽子,
遮住了大半张脸。
拿着那个简易腕带,
走出了阴暗的安全屋。
腕带上的幽蓝指示灯稳定地亮着,
代表着我此刻的“合法”身份。
踏上了机动战线城c7区的街道。
阳光。
真正的阳光。
不再是荒原上那隔着沙尘的惨白,
而是明亮、温暖,
甚至有些刺眼的光芒,
洒在光滑的合金路面上,
照在街道两旁色彩鲜艳(虽然大多是广告牌)的建筑上。
行人穿着干净的衣服(至少比我干净),
有说有笑地走着。
空气里没有铁锈和垃圾的臭味,
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点能量塔排放气息的“干净”味道。
这就是我无数次幻想过的“阳光下的街道”吗?为什么…我的眼睛这么痛?阳光像针一样扎着我的瞳孔,
让我不由自主地眯起眼,
甚至想流泪。
为什么…这宽阔的街道让我如此不安?感觉四面八方都是空旷的威胁,
无处可藏。
那暖洋洋的感觉…为什么落在皮肤上,
反而让我觉得燥热、粘腻,
甚至…恶心?我几乎是本能地,
脚步一偏,
迅速缩进了旁边建筑的阴影里。
冰冷的、熟悉的阴影包裹住身体,
那刺眼的阳光被隔绝在外。
眼睛的刺痛感减轻了,
心里的那股莫名的恐慌和烦躁也平息了一些。
我靠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
感受着阴影带来的“安全”感,
大口喘着气。
阳光…原来这么讨厌。
我抬起头,
目光穿过街道,
落在对面那个不起眼的小诊所——“螺丝钉”。
昏黄的氦气灯招牌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黯淡。
我的目标就在里面。
我的“曙光”,
我的噩梦,
都在那扇门后面。
腕带上的智脑辅助单元无声地工作着,
将诊所的结构透视图投射在我的视网膜角落,
标注着可能的入口、窗户、以及林爻所在的二楼那个小房间的位置。
冰冷的电子音在脑海中提示着下一次城防卫巡逻经过的时间。
我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融化在对面的阴影里。
帽子下的眼睛,
透过人群的缝隙,
死死盯着那扇诊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