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主任和赵博士对视一眼。
赵博士推了推眼镜:
“基于现有研究和你的案例,我们倾向于认为,那是一种‘现实薄弱点’或‘信息渗漏孔洞’。”
“你可以把它想象成现实这幅‘织物’上,一个贯穿了不同‘层面’或‘年代’的微小破口。通常,这些破口是封闭而且无害的,或者仅仅表现为轻微的地质异常、磁场扰动。”
“但在极罕见的情况下,它会被激活。比如强烈的外界刺激,或者特定的意识共振。
“信息渗漏?”我追问。
“从破口的另一端,会有‘信息’——可能是过去某个时空片段的影像残留,可能是其他状态的能量模式,也可能是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数据流——渗透过来。”
“这些信息会自发地寻找载体,尝试在‘我们这一侧’进行表达或重构。”
“你看到的恐龙迁徙,是远古生态信息的投射;后来的影子怪物,则是混合了不同时代和不同物质的信息,并带有初步‘探索意图’的混乱聚合体。”
杨主任接过话头:“至于那束光应该是属于另一个层面的应对机制。你可以理解为,存在某种…‘维护秩序’的力量或者规则。”
“当‘渗漏’和‘重构’超过某一个临界阈值时,可能会对现实结构造成不可逆的干扰,这种机制就会被触发,进行‘纠正’或者‘重置’。”
“是维护秩序的力量?”我想起那俯瞰一般的审视感,“难道是外星人?”
杨主任微微摇头:“我们不知道它的本质。只知道它的存在,并且有迹可循。”
“历史上一些无法解释的天灾、神秘消失的文明、和某些宗教典籍中描述的‘神罚’,背后可能都有类似机制的影子。”
“我们目前只能观察和记录,并尽量避免触发它。”
“那我呢?”我喉咙发干,“我成了活体天线?”
“更准确地说,你是一个‘已标记的接收器’。”赵博士的语气带着科研人员的冷静。
“你的意识,尤其是深层潜意识,与那个特定‘薄弱点’产生了深度共振。这种共振链接很难彻底切断。”
“它可能会随着时间淡化,但是在特定的条件下会被重新激活,成为新的‘信标’。”
“所以你们把我关在这里。”我苦笑。
“是保护,也是研究。”杨主任坦然道。
“我们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这种‘链接’的特性和规律,才能找到安全的共存或者隔绝方法。同时,你在这里,也能最大限度地降低意外触发新‘渗漏’的风险。”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目光沉静:“张明远同志,你目睹了常人无法想象的事物,也承受了巨大的风险和心理压力。”
“国家需要你的理解和配合。你的经历,是极其宝贵的研究资料,可能帮助我们更好地认识这个世界隐藏的一面,甚至在未来,找到更主动的应对方式。”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我问。
“配合后续的定期监测和研究。在一定范围内,你可以恢复部分正常生活,但需要接受一些必要的限制和监护。”
“你的家人会得到妥善安置和解释。关于你的工作,会有新的安排。”杨主任顿了顿。
“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也可能伴随着未知的风险。你有权拒绝,但如果你同意,你就是这项特殊事业的参与者之一。”
我看着他和赵博士,看着这间充满无形压力的会议室。
我知道,从我六岁脸朝下卡进排水沟开始,我的命运就已经偏离了常轨。
“我同意。”我说,声音比想象中要平静的多。
杨主任点了点头,伸出手。
我握住,他的手干燥而有力。
“欢迎加入‘阈限’项目,张明远同志。”他说。
几天后,我被转移到设施内一个相对宽松的生活研究区。
有简单的图书室、活动室,还有一小块可以种植花草的露天阳台。
我可以有限度地接触网络,定期与家人进行安全的视频通话。
我的“新工作”是协助项目组整理和分析与这次事件相关的历史文献,民间传说和个人报告,从浩如烟海的资料中筛选可能的真实案例。
日子似乎回归了平静。
一个多月后的深夜。
我在分配给自己的小单间里睡觉,然后我在一片绝对的黑暗中醒来。
四周虚无的黑暗,吞没了所有的光线,也吞没了声音和触感。
然后,一点暗黄的光,在黑暗深处亮起。
像遥远的灯塔,又像一只缓缓睁开的眼睛。
光里,没有恐龙,没有怪物。
只有一条熟悉的排水沟,静静地横亘在虚无之中。
在排水沟的边缘,蹲着一个背对着我的小小身影。
穿着我六岁时印着小帆船的蓝色汗衫。
那是我。
童年的我,缓缓地转过了头。
他的脸一片空白,没有五官。
但是我知道,“他”在看着我。
成年的我和六岁的我,在这片意识深处的绝对黑暗中,再次对望。
然后,没有五官的脸,转向了排水沟底部发光的洞上。
洞里的光,从暗黄,逐渐变成了我在戈壁集结点看到的惨白。
一个细微的意念,或者说是感知的碎片,顺着无形的链接,飘了过来。
这是一个模糊的“坐标”,一个“方向”感。
还有一个冰冷的疑问,指向成年后的我:
“为什么切开?”
紧接着,曾属于怪物的“感知触角”,微弱的轻轻碰触了一下我的意识边缘。
像是在确认链接是否畅通。
也像在问路。
黑暗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冷汗,心脏狂跳。
房间里一切如常,监控仪器屏幕闪着规律的绿光,显示我刚刚经历了一次异常的脑波高峰。
我颤抖着手,打开床头灯,拿出纸笔。
凭着记忆,画下了在黑暗中感知到的“坐标”和“方向”感。
那个地方,我从未去过,但是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像是多种不同年代的地图重叠在一起,指向一个既存在于过去,也可能存在于现在的模糊地点。
然后,在草图下方,我写下了童年的“我”传来的冰冷疑问:
“为什么……切开?”
窗外,深山寂静,夜色浓稠。
我知道,我的“平静”研究生活,或许只是风暴眼中短暂的间歇。
我拿起内部通讯器,按下了呼叫研究值班室的按钮。
“这里是张明远,”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需要立刻报告……一次新的意识渗透现象。”
内部通讯器的红灯闪烁了几下,伴随着轻微的电流嘶声。
大约过了十几秒,才传来值班研究员的声音:
“张工?请讲。监测到您刚才的神经活动出现β波和异常γ波爆发。”
“我…”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
“接收到一次清晰的意识渗透。有视觉残留和地理方位感知。需要立刻记录和分析。”
“明白。请留在房间,我们马上派安保和研究员过去。不要触碰任何可疑物品,尽量保持你接收到‘信息’时的原状。”
我放下通讯器,目光落在简陋的草图上。
铅笔的线条歪斜着,勾勒出的不是任何我熟知的地形。
蜿蜒的线条像是古老河道,锐角型的折线暗示着人工的建筑或者旷道,还有一些代表起伏山峦的曲线。
所有这些元素被强行挤压在一个不规则的轮廓里。
这给我一种强烈的“空洞”感,仿佛它不是陆地,而是地图上一个被生生挖去的“伤口”。
更让我脊背发凉的是草图旁的那行字:“为什么切开?”
字迹是我的,却带着细微的颤抖,像是书写时手部肌肉在不自觉痉挛。
“切开”……井下钻探的轰鸣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是我们“切开”了那道现实的伤疤吗?
还有从天而降的“抹除之光”,它像手术刀一样将那个拼凑的怪物“切除”。这也是“切开”。
童年的洞里,恐龙迁徙的队伍,与后来追逐我的破碎影子……
它们之间,是否也存在某种“切开”与“被切开”的关系?
门被敲响,两安保人员率先进入,迅速扫视房间,然后站在门内两侧。
接着是赵博士和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女研究员,她戴着无框眼镜,手里提着一个小型银色仪器箱。
“张工,这位是林教授,专攻异常认知与信息结构分析。”赵博士简单介绍,目光已经锁定了我放在床头柜上的草图。
林教授打开仪器,开始扫描整个房间,仪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屏幕上的波形不断跳动。
“详细描述一下过程,尽可能不要加入主观推断,只陈述感知。”林教授的声音平稳,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复述了在绝对黑暗中醒来,看到暗黄光中的排水沟和童年的“我”,以及接收到的方位感知和那句疑问。
我特别强调了那个“坐标”带来的混乱叠加感和强烈的“空洞”印象。
赵博士和林教授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教授操作仪器,将探头对准我的头部,尤其是太阳穴和后脑区域。
“集中精神,回想那个‘坐标’给你的感觉,不要试图具体化形状,只感受它的‘质地’和‘指向性’。”
我闭上眼,努力摒除杂念,回溯那瞬间的感知。
虚无,方向牵引,不同地图的强行叠加,以及核心处那个吞噬一切的“空洞”……
仪器发出几声短促的提示音。
林教授盯着屏幕,眉头微微蹙起。
“信息残留强度很高,而且结构异常复杂。这不是简单的视觉记忆投射,更像是多种感知模态被打碎后强行编码成一个信号包。”
“源头指向性非常明确,但目标位置…”她摇了摇头。
“在我们的地理数据库中没有直接匹配项,需要进行多图层信息比对和模糊匹配分析。至于那句‘疑问’…”
她看向我写的字迹,又调出我刚才回忆时的脑波图谱。
“疑问本身携带的情绪色彩很淡,几乎为零,这只是一个中性的询问。”
“但是传递这个疑问的‘载体’,却附着了高度复杂的信号,包含了你童年恐惧的‘签名’,井下遭遇的‘污染’回响,还有一丝微弱的‘探索’倾向。”
“你是说那个‘东西’利用了我童年记忆的‘通道’,在向我提问?甚至试图学习和模仿‘我’的一部分?”
“可能性很高。”赵博士接口,语气凝重,“它在戈壁的表现就显示出强大的信息获取和拟态能力。”
“现在,与你的深度意识链接成了它新的‘数据源’。它可能在尝试理解‘切割’这个行为。对它、对‘现实薄弱点’、对这个世界规则的意义。”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说明它不再满足于被动渗出和简单重构,开始主动‘思考’和‘探究’了。”
“我们必须尽快解析这个‘坐标’。”林教授合上仪器箱。
“如果它代表的是另一个潜在的‘薄弱点’,或者是戈壁‘渗漏’试图建立的新‘出口’或‘连接点’,我们都必须赶在它前面。”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在严密监控下,我反复接受各种诱导回忆和意识扫描,试图获取更多细节。
项目组的超级计算机全天候运行着,将我提供的感知碎片与全球地质数据库、历史地图、卫星遥感图像、还有一些被标记为“异常磁场”或“无法解释现象”的机密报告进行交叉比对。
林教授和她的团队则专注于分析那句“为什么切开?”。
他们引入语言学、符号学、甚至量子信息理论的模型,
试图解码这简单词语背后可能蕴含的逻辑结构。
第三天凌晨,分析有了初步结果。
我被再次带到会议室。
除了赵博士和林教授,杨主任也在,还有几位看起来是高层决策者的人。
巨大的投影屏上,显示着一幅复杂的合成图像。
那是我草图感觉的具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