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藩王叫什么来着?
似乎叫做......平阳王?
对,就是平阳。
毕竟俗语有言‘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个封地着实是好记的很。
“但好像又有点儿不对。”
五郎又开始挠头,不停的嘀嘀咕咕:
“之前宫宴时远远瞧见的平阳王似乎比这还要矮一些,年纪大,胡子与鬓发也白,况且这人的皮肤也太黑了一些......”
年纪对不上,肤色也对不上。
总不能是平阳王被炭火烤黑了之后,胡子烧没了,头发烧黑了,连皮也烧的舒展了些吧......
五郎想不明白那些事,又疑心是自己没看清楚,一时间抓耳挠腮,都忘了此行的目的,一直在嘀咕像与不像。
直到......
有人轻声在他耳边问道:
“什么皮肤黑——什么平阳王——?”
五郎被这声恍如鬼魅一般的声音吓了一跳,整个人一下弓起,汗毛炸竖,下意识朝后看去。
后头是一个伙计打扮的人,身材偏瘦小,脸色也苍白的吓人,整个人气息极为微弱,乍一看没几天好活的模样。
五郎大口大口的喘气,一时间被吓得自觉三魂七魄丢了各丢了大半,纵使是他脾气好,这回也有些生气:
“你在我后面躲着干什么!”
五郎自觉自己这回声势不小,哪晓得那伙计虽然瞧着有气无力,可言语却比他还要理直气壮:
“我一直就站在这里——是你突然走过来站在我面前嘀嘀咕咕了半天——”
五郎一愣,下意识重新看了看环境。
他刚刚为了避开地上那些血水,特地沿着街墙走,街墙边每隔几十步,便有一颗树,而他刚刚刚好站在了树前,而这伙计,刚刚应该是站在树下偷懒没什么动静,而他刚好贴到了人家眼前......
五郎一时间有些尴尬,正犹豫着如何道歉,便又听那伙计道:
“你这个小不点儿——刚刚说了平阳王——”
“你居然还认识王爷——那你岂不是有身份的富家公子哥——我要带你去换赏钱——”
怎,怎么就换赏钱了!
五郎被这么一吓,一时间脑子犹如一团被搅的浆糊,原本还勉强算是清楚的黝黑汉子眉眼也模糊起来,整个人下意识往后退:
“你,你胡说什么!你听错了!”
“我只是,只是没见过那么黑的人,所以多看了几眼!”
“而且我刚刚说的分明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欺,欺负小孩是王八蛋!”
那伙计沉默了几息,也学着五郎刚刚的模样挠了挠头,慢吞吞道:
“咦——当真吗——”
五郎当即点头如捣蒜:
“自然!”
“我,我怎么可能认识什么王爷!你看我穿成这样,能是什么富贵人家吗?”
那伙计上下打量了五郎几眼,似乎总算被说服了:
“哦——好吧——”
五郎大大松了一口气,生怕被人知道他是余家罪臣,满心满眼都是远离是非之地,可他走了两步,又觉不对,回身又小心打探道:
“你是这间药铺的伙计吗?你们可有人伤亡?”
伙计似乎也准备走,闻言脚步一顿,懒洋洋的上下扫了他一眼:
“没有——”
“你快些回去罢——说不准还有流民躲着——被他们抓到,一口一个你——”
五郎吓了一跳,道了谢,便连忙往回赶。
而站在树下一副要死不活模样的十四,目送对方离开后,则是单手发力,借着身旁树的助力,轻轻一翻,用巧劲一个翻身,稳稳落入了院内。
小九正在内里长吁短叹,还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等看清是十四,这才抽空白了一眼:
“益佰走了你也没出面,你干甚去了?”
十四打了个哈欠,声音越发虚弱:
“余家那最小的小郎君刚刚来打探此处的伤亡,应当是表小姐指示的——”
“只是他来的不巧刚好撞见了益佰离开,认出益佰的相貌有些像平阳王——”
小九闻言又吓了一跳,嘶了一声:
“他回去该不会对表小姐告状吧?”
“表小姐机敏的厉害,若是在此处发现平阳王血脉的踪迹,主子的身份暴露应当只是时间问题了......”
“不行,我得去找捌捌和玖玖让他们易容成余家男丁在余小五面前晃晃,让他觉得是自己最近眼花!”
小九急急去找人,那俩正安静蹲于庭院下抓蚂蚁的双胞胎兄弟听了吩咐,很快离开了周家。
小九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嘀咕道:
“为了主子的终身大事,我可真是煞费苦心......”
“等两人成婚,我一定要坐首席啊坐首席!”
十四抱臂贴墙,半阖着眼,一派昏昏欲睡的架势,含糊着问道:
“阿九——咱们几个只有你和八叔同主子亲近些,你问过主子没有——”
“咱们得掩护到什么时候?”
掩护到什么时候?
小九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被问在了原地。
十四掀了掀眼皮,眼见心上人没答,又耐心问道:
“主子总说想带表小姐走,可表小姐一瞧便不是愿意抛下家眷血亲离开的人——”
“咱们虽能杀掉那些碍事的人,可两人往后少说还有几十年的寿命,主子背着那么多条人命,怎么同表小姐白首?”
“咱们总不能像上次李氏闹事一样,一辈子在主子身边给主子收尾——对吧?”
小九本已经被前面两句劝的神色犹疑,可听到最后一句,却是突然肃颜,言语中勾勒出几分森然:
“为何不能一辈子待在主子身边?”
“你若有二心,莫说是主子不容你,我也会亲手动手杀了你!”
杀气冷冽,原本还在对谈的氛围霎时沉寂。
沉默中,十四站直了些身体,言语也难得正经了些:
“我不是有二心,而是我只想当个普通人。”
“当年在数卫营,那么多遭受训练的孩子都死了,我也差点儿死了,是你抱着我,对我说,这种日子不会长久,咱们总有一日可以离开......”
“......是你说,咱们俩,会有一个家的。”
小九闻言大怒,却还是不得不压低声音斥责:
“你疯了?!”
“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翻出来说!咱们都多大了你怎么也不清醒一点儿!咱们都是男人,男人啊!”
“咱们若是离开,主子怎么办?八统领怎么办?咱们往后又怎么办?子...子嗣怎么办?”
小九被气的够呛,看模样像是恨不得扑上来打死十四。
可十四却只直直看着他,半晌才道:
“我还什么都没说。”
只一句话,小九原本满腔的怒容骤然顿住,一口气撑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对,和男人有什么关系呢?
兄弟俩也能金盆洗手,归于平常,娶妻生子。
十四确实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而他,却已经什么都说个干净了。
小九一时间头皮发麻,原本的怒火化成了冷汗,他没有去看十四,两个人沉默着并肩站在廊下。
好久,好久,十四才蔫蔫的,重新变回了那个气息寥寥,病气入体的阴郁青年:
“......总得让主子知道,他不能一辈子装成周利贞吧?”
“纵使那余小五不说,表小姐不知道平阳王,按照主子的脾性,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届时——”
“若有朝一日我的脾性被发现,届时又如何?”
一道悄然鬼祟的声音接过了话头。
小九和十四当即就是一愣,下一瞬,两人齐齐转身抱拳:
“主子。”
两人的头埋的极低,不敢言语。
而悄然鬼祟的清癯青年则是幽幽飘过两人的身旁往内屋走去,似乎一开始就没想着等到回答。
清癯青年行至青纱帐前,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方顿步,道:
“不是我行动鬼祟,武功又高于你们,而是你们俩吵架的声音太大。”
“若要吵,去外头寻个没人的地方吵。”
“若要走......我就不送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