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刀不是用来砍人的,是用来划开夜色。
那夜我从夜班回到宿舍,灯还没开,就踩到了一样东西。
一只厚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封口用老式浆糊封住,边缘被塞进门缝,已经吸湿发皱。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亲启:净空。”
我第一时间关上门,把灯光调到最低,拆开封口。
里面只有两样东西:
一张褪色老照片,一张折叠成八块的手绘图纸。
照片是黑白的,人物有三个,站在一排旧厂机器前,其中一人我一眼认出——老六。
他那双始终眯着的眼,像是在对抗阳光,又像是在隐藏什么。照片左下角写着一行字:晨丰集团·南岭技术支线。
图纸上的内容更令人头皮发麻。那是一张手绘厂区构造图,标注着多个“危险废弃通道”、“强腐作业管口”以及一条红线——从中控室西北侧,一直通向最西端的一处已封的仓库门,标注为:
“Z-05废线口(已封,勿扰)”
我的心一紧。这条通道我去过一次,记得那边写着“施工区人员禁止靠近”,一直没人进去。但图纸上标注了一行小字:
“设备迁移后旧残存口,晨丰编号资料疑留此段。”
晨丰,老六,Z-05。
这三样东西,像刀锋一样割进我脑子最深的部分。
我忽然明白,这不是警告。
这是邀请。
**
第二天,我带着那张图纸悄悄找了刘乾。
他看完后沉默很久,眼神比平时更深更沉。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我问。
他点了点头,缓缓吐出几个字:
“晨丰的骨头。”
我一怔。
“那不是一家厂。那是一具死掉的系统——但没埋干净。”
他用指尖在图纸上敲了一下:“你看到这个通道了吗?这不是我们厂原设计图里有的,是后来迁厂时加装的。”
“你知道我们厂叫什么?”
我点头:“南岭精工。”
他摇头。
“那是对外说的。在档案里,这里叫‘南岭再编示范点’。”
“‘再编’,是个很脏的词。”
“意思是,原来被除名的系统,被剥掉皮,换张脸,重新上线。”
我喉头干涩,几乎开不了口。
“老六……”我低声说,“他还在吗?”
刘乾没有回答,只是把照片背面翻过来,露出一行印迹极浅的笔迹:
“他死了。但他的编号还在通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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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必须去一趟Z-05。
不是为了老六一个人,而是为了所有“被消失”的编号者。
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确认:这些人真的来过这个世界,而不是数据串里的错误代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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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选在一个夜班后凌晨两点行动。那个时间段系统更新低优,巡逻岗换班,正是风最静、人最稀的时段。
Z-05在后厂的一片水泥斜坡下,入口被一整块铁门封死,但我记得老六曾告诉过我一句话:
“真正的门,往往不在门口。”
我绕过主门,从侧边爬入一段排风管口,掀开两层布帘与破铁皮,果然露出一条窄缝,仅容一人蜷身而入。
进入的一瞬间,我被扑鼻的油焦味与铁锈熏得险些吐出来。
里面不是通道,是一段断电的走廊,墙皮剥落,地上全是锯齿、废电线、碎钢板。空气中弥漫着不自然的静音感,就像一座死掉的巨兽体内,那种绝望得没有回音的地方。
我点亮头灯,照见地面一条破裂的铭牌:
“Z-05·编号核心通道”
墙面上的旧编号依稀可见:
cx-9021
q-5487
Ex-3122
这不是随便写上的,是晨丰集团内部最高权限段——也就是说,这里曾经是“编号系统源头分发处”。
而现在,它被封死了。
不是断电,而是“逻辑上删除”。
**
我走进最里侧的设备间,借着头灯看到一面倒塌的编号架,地上散落着无数碎编号牌和工人认证片。
我捡起一枚残缺编号:
bEh-6139
脑海中猛然浮现出一个名字——许洪亮。
我记得他的编号是这个。
我记得他死在了旧厂,但从未“被确认”。
现在,我站在这堆“没人认领的死亡档案”之上,脚下是几十、甚至上百个没有登记死亡的编号,名字、身份、故事、痛苦,全部被格式化成几位字符。
我跪下,把他们一块块收起来,装进袋子。
那一刻,我像个盗墓的人。
可这墓,不是给死人的。
是给系统想让人忘掉的“活过的人”。
**
回程时,我走得极慢。
我知道,有些刀,是信封里藏着的。
有人把刀递给你,不是让你去杀人,而是要你去割开——那层说你从未存在的黑布。
我握紧那袋碎编号,像握着一座沉沉的坟。
我知道,这事不能停。
我不能让这刀再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