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看着他明显清瘦憔悴的脸,心疼地摸了摸他的手臂:“你们兄妹几个啊…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妈知道你们都是干正事,妈不拦着…就是…就是你们都得给我好好的!听见没有?”
“听见了,妈。我们都会的。”方稷用力点头,心中酸涩。
他陪着母亲吃了顿简单的饭,仔细叮嘱了她一个人在家要注意身体,有事立刻打电话。在母亲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再次背起行囊,前往首都国际机场。
十几小时的漫长飞行后,飞机平稳降落在亚的斯亚贝巴博莱国际机场。当方稷拖着行李,再次踏上埃塞俄比亚略显粗粝的红土地,呼吸到那熟悉的热带高原空气时,一种奇异的“归位”感油然而生。
基地的越野车已经在等候。一路疾驰,当那片熟悉的、由白色板房和绿色田野构成的中方基地映入眼帘时,方稷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李振邦和赵老得到消息,早已等在办公室门口。看到他风尘仆仆却眼神清亮地走来,两人都迎了上去。
“老方!”
“方稷,你可算回来了!”
李振邦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家里情况怎么样?我们都担心着呢。”
赵老也关切地打量着他:“是啊,听说灾情挺严重的,你妹妹没事吧?”
方稷心头一暖,简要地将情况又说了一遍,最后道:“…人都没事,灾情也在控制中。就是…看到那么多好好的田地庄稼被毁,心里不好受。”
李振邦叹了口气:“天灾无情啊…人平安就是最大的福气。你刚回来,一路劳顿,先休息一下,倒倒时差。”
方稷却摇摇头,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那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生命光泽的广袤麦田——那是第二季刚刚破土不久的幼苗,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在路上歇过了,时差路上再倒。”他的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和果断,“这边情况怎么样?我离开这些天,没出什么岔子吧?新来的几个年轻人还适应吗?”
赵老笑道:“一切正常!风平浪静!那几个小伙子,干劲足着呢,这几天正跟着我熟悉田间管理和数据记录,新鲜劲还没过,看什么都好奇。”
李振邦也点头:“项目进度没受影响。你回来得正好,我们正准备讨论下一季扩大种植的具体方案,还有你一直关注的本地化育苗基地的建设问题。”
“好!”方稷放下行李,搓了搓手,仿佛已经迫不及待,“那咱们就别耽搁了,现在就开始吧?先把这几天的进展和遇到的问题碰一碰。”
看着方稷迅速切换回工作状态,李振邦和赵老相视一笑,心中大定。这个项目的“大脑”和“主心骨”回来了,他们前进的步伐,又可以更加坚定有力了。
方稷深吸了一口非洲干燥而充满希望的空气,将心底对故乡洪水的最后一丝忧虑压下。这里,还有另一片需要他倾注心血、关乎着更多人生计与未来的土地,在等待着他。他的战场,就在这里。
方稷甚至没有回自己的宿舍放下行李,就直接提着那个风尘仆仆的旅行包,跟着李振邦和赵老走进了项目指挥部的会议室。
“老方,你真不用先歇歇?”李振邦看着方稷眼白里尚未完全褪去的血丝,忍不住再次确认。
“真不用,振邦,我刚刚在飞机上眯了一会儿,现在精神正好。”方稷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他已经径直走到会议室前方的白板前,拿起了一支记号笔,“来吧,先把紧要的事情捋一捋。”
他雷厉风行的作风瞬间感染了整个会议室。原本还有些松散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而高效起来。赵老笑着摇摇头,对李振邦低声道:“得,永动机又启动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方稷像一块高效的海绵,迅速吸收着他离开这段时间项目进展的所有信息,同时精准地提出问题和给出方向。
他们重新制定了新到的几位国内年轻科研人员的工作分配和培训计划,并提出了微调建议;重点关注了本地化育苗基地的选址和前期准备情况,就土壤改良标准和灌溉系统设计提出了具体技术要求。
“方教授,这是您要的上一季‘瀚海1号’在不同水肥条件下的最终产量对比分析,还有土壤墒情追踪数据。这几天您不在,赵老让我们几个做的分析,请您帮我们指导一下。”一个新来的博士生有些紧张地将一沓报告递给方稷。
方稷接过,道了声谢,立刻埋头翻阅起来,手指快速划过一行行数据,不时用笔在上面做着标记。他的专注度极高,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纸页上的数字和图表。
李振邦看着方稷的状态,既欣慰又有些担心。他趁着方稷去倒水的间隙,走过去低声道:“老方,工作是干不完的。你刚经历家里那么大事,又长途飞行,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听我的,今天会议就到这儿,你必须回去睡一觉。”
方稷灌了一大口凉水,抹了把嘴,笑了笑:“李总,我真没事。现在躺下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事儿。让我把育苗基地的灌溉图纸看完,就回去休息,我保证。”
他口中的“看完”,李振邦知道,大概率又是几个小时。
果然,当方稷终于揉着发酸的眼睛,将那份复杂的灌溉系统设计图上的几个潜在问题标注出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黑透,非洲的星空格外璀璨。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方稷终于合上了最后一份文件,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大家也辛苦了,都早点休息。明天上午八点,我们继续讨论扩大种植区的土地平整方案。”
众人陆续离开会议室。赵老拍了拍方稷的肩膀:“走吧,永动机,该加油了,赶紧回去睡觉。”
方稷这才感到一股深沉的倦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他回到那间几乎没什么个人物品的简陋宿舍,简单洗漱后,倒在床上。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但大脑却依然有一部分保持着活跃,家乡的洪水、妹妹的身影、非洲的麦田、复杂的数据…各种画面和信息碎片像走马灯一样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