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第三日,城中依旧热闹。
大清早,东门大街的夜市还未散去,洒金桥外的早市已经开场。
闹哄哄的吆喝声传进牛府,昭武校尉牛询的脸比锅底更黑。
“把那些人都给我赶走!”
他“啪”地一声摔下筷子,指着关芙蓉的鼻子骂:“你这当家夫人怎么当的,外面那么吵没听见吗?”
关芙蓉刚喝了一口汤,被他吓掉了汤匙。
她赶紧拿帕子擦擦嘴角:“夫君,外面是街上的小贩,不是咱们府里的人。”
“你还顶嘴!”
牛询一巴掌挥过去,将妻子打倒在地。
关芙蓉连人带椅子栽倒,捂着脸半天没回过神。
牛询一把将桌子掀翻,重重哼了声,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这时,关芙蓉的陪嫁乳母才哆嗦着过来,扶着关芙蓉连声急问:“夫人,您伤到哪儿没?您说话呀。”
关芙蓉半张脸肿得老高,望着乳母愣了半晌,嘴一咧,哭出声来。
牛询听着身后传来的哭声,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扫把星。”
他来到前院,听着外面的喧哗,心里更是烦躁。
自从他手下的士兵在白头村被府衙抓走,他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三皇子把他叫去骂了一顿,虽未明说如何处置,但他跟了三皇子这么久,心知自己以后定不好过,轻则降职,重则罢官。
若非三皇子忙着给皇帝祝寿,他这昭武校尉的官衔早就被人撸了下来。
他在府里惴惴不安地等着,一时心如死灰,一时犹抱希望。
他本想找人说情,奈何京城里的人都滑得跟泥鳅似的,以往和他交好的同僚见他得罪了三皇子,全都躲得老远,就连关芙蓉的兄长关兴旺也对他避而不见。
他踢了一脚路边的花架,在心里暗骂:他在京城混了好几年,原以为交下几个兄弟,没想到都是孬种,远不如在安顺军的同僚仗义。
可惜他离开安顺军多年,和以前的上司王渊也少有联系。
就算现在写信给王渊,托他帮忙求情也来不及了。
不过倒是可以运作运作,让王渊把自己弄回宣州,那地方再如何偏僻,看在他替他卖过命的份上,王渊总不能亏待了他。
牛询拿定主意,转身就要回书房写信。
就在这时,牛府大门“嘭嘭”一阵乱响。
牛询诧然回首,只见门房刚把门打开,一群官兵涌了进来。
“什么人!”牛询喝问。
话音未落,一道朱红身影撞入眼帘。
那是一个姿容过盛的青年。
他一身绯色官袍,身量挺拔,在官兵身后跨过门槛。
牛询瞧见那身官袍,再看清那张脸,瞳孔猛地一缩。
他认得他。
来人是大理寺少卿,陆停舟。
“大理寺办案。”陆停舟负手站在门前,“拿下。”
轻描淡写一句话,官兵们一拥而上,如狼似虎般将牛询按倒。
牛询本是武夫,原本不该这么容易被擒,但对方一来就拿人,打得他措手不及。
不只是他,前院的家丁无一幸免,顷刻之间全被放倒在地。
牛询不知出了何事,但本能地心生不祥,一眼瞥见心腹管家出现在附近,连忙向他摇了摇头。
管家刹住脚,会意地跑回后院。
后院书房和暗格里藏了不少牛询与旁人的书信,那些东西有的时候能保命,有的时候却会送命。
眼下这情形,显然是后者。
管家跟了牛询多年,一看他的动作便知,主子要他回去销毁书信。
牛询眼看管家跑远,不知是否赶得及,连忙挣扎起身,大声喊道:“我犯了何事?你们为何要抓我?”
他站在通往后院的垂花门前,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挡住官兵的去路。
一声轻笑响起,那道绯色身影慢慢踱到他跟前。
“京畿大营,虎贲营昭武校尉,牛询,是吗?”
听到陆停舟问话,牛询昂起头:“正是。”
他生得矮壮,在陆停舟面前犹如一块石头仰视大树,对方居高临下的眼神令他心惊。
他自认与陆停舟并无私怨,但这年轻人的眼里却暗藏杀机。
牛询毫不怀疑,自己若敢反抗,对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下令将他斩杀。
大理寺办案竟然如此凶残?
牛询见陆停舟嘴角含笑,神情却极冰冷,背心不由爬上一股寒意,极力遏制后退的冲动。
“不知卑职犯了何事,竟让大理寺大动干戈,”牛询往后瞥了眼,抬高嗓门,“今日是万寿节,陆少卿就不怕惊扰百姓,闹得人心惶惶吗?”
陆停舟静静听他说完,嘴角一扬。
“你几时听过大理寺办案要选日子?”他漫声道,“连累我们不能休沐,自是因为你犯的事太多,抓了你才能让百姓安心。”
“卑职不懂您的意思。”牛询硬着头皮道,“若是为了白头村一案,府衙已传唤过卑职,该说的我都已说了。”
陆停舟噙着笑:“是么?”
他的嗓音微微低沉:“那你知道王渊怎么死的吗?”
牛询悚然一惊:“王将军死了?”
陆停舟目光深幽,语气不冷不热:“看来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在你主子心里,你果然没什么价值。”
牛询忽地慌了神。
他来不及多想陆停舟话里的意思,他只知道自己若是进了大理寺,多半不能活着出来。
他下意识转身就跑。
还没跑出垂花门,十几把长刀出现在眼前。
森寒的刀刃在日光下灼灼耀眼,逼得他连连后退。
他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官兵,惊讶得难以置信。
这些人何时去的后院?
他藏在后院的那些书信怎么办?
牛询抬起头,只见上空并未冒出烧毁信件的烟火。
他浑身发颤,不敢想象陆停舟拿到那些书信的后果。
不,他还有机会,那些要命的书信都藏在隐蔽的暗格里,旁人很难发现。
牛询强自镇定,硬着头皮转身,对上陆停舟的笑容。
陆停舟见他逃跑,脸上不见一丝愠怒,反而像是赏景一般,慢条斯理道:“你刚才是否在想,你藏起来的书信没人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