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颜姝抿了抿唇,指尖微微颤着,心跳如鼓。
窗外的阳光斜斜洒进来,映在她发间的红花上,艳得如同燃烧的火焰。
她偏头看着桌上的那棵大白菜。
那是今天出屋子时,权伯母塞进她怀里的。
说是要带去夫家,寓意“百财”聚来、日子兴旺。
乡村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好东西给她,但朴素廉价的物价里,装满了美好的寓意和满满的祝福。
宋颜姝微微愣神,垂眸望着那颗犹带晨露的大白菜,心底悄然泛起暖意——这略显笨拙的馈赠里,裹着大家对她最真挚的心意。
美好,真诚,踏实,
权馨也往他们二人口袋里塞了一个苹果。
“祝你们以后的日子平平安安,红红火火。”
苹果的清香混着阳光的气息,在衣袋里悄悄散开。
宋颜姝轻轻攥住那颗果子,指尖泛起丝丝暖意,似将一份沉甸甸的期许也拢在了掌心。
她抬眸望向栾军,见他胸前口袋微微隆起,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这寻常果物,此刻竟似有了温度,承载着众人无言的祝福与守望。
席面儿设在打谷场上。
粗木板拼就的长桌擦得干干净净,碗筷是各家凑来的,有质朴的陶碗,也有锃亮的搪瓷缸。
炊烟袅袅,炖肉的香气混着蒸好的白面花卷味,在秋阳下弥漫开来。
知青们围坐一桌,笑声撞破了树梢的静谧;老人们咂着旱烟,眼角的皱纹里漾满了欣慰。
张玉梅端着一大盆手擀面走来,高声喊:“新人吃头碗,长长久久!”
面条在沸水中滚过三遍,根根劲道,象征着日子绵长悠远。
宋颜姝低头看着碗中交叠的两根面,耳尖泛红。
而栾军拿筷子轻轻碰了碰她的碗沿,目光灼灼如初燃的火种。
他轻声说:“这辈子,都缠着你。”
宋颜姝心头一颤,抬眼撞进他温热的眼底,仿佛春溪融雪,点滴皆暖。
她垂首轻笑,嘴角却藏不住一抹上扬的弧度。
她和栾军共同夹起碗里的面送入口中,眼神交汇,呼吸相缠,情意攀升。
真好,他们,结婚了。
栾家今日可谓倾囊相待。
五荤五素,十道佳肴琳琅满目。
桌上还摆着花生瓜子糖果,每桌更有一大盆红艳艳的苹果,宛如秋日里的暖阳。
孩子们围着桌子嬉戏,手里攥着糖果,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大人们举杯相祝,话语间流淌着真挚与期盼。
权馨没和大家挤在一起,而是偷偷拿着相机记录下了这喜气洋洋的美好瞬间。
有老人们笑得皱在一起的皱纹,有孩子们嬉闹在一起的欢乐,有一对新人敬酒的相片,有他们并肩相视一笑的瞬间,有宋颜姝低头抿笑时发间红花摇曳的刹那,也有栾军举起酒杯向长辈致谢时眼底闪烁的光。
权馨轻按快门,将这一幅幅人间烟火定格成永恒。
岁月或许会褪去衣裳的色彩,却冲淡不了此刻的温润与真挚——正如那碗中长面,绵延不绝,恰似此生不渝的约定。
原来,幸福它是会传染的。
一个笑容便能点亮另一张脸庞,一声祝福足以温暖整个秋日。
宋颜姝挽着栾军的手走过人群,每一步都踏在绵延的喜悦里。
阳光斜照,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已映到多年以后的日子中去。
权馨忽然觉得,这春日的光,原是长了脚的,一路追随人影,从清晨漫步到黄昏,仍不肯离去。
桌上的苹果被阳光照得发亮,像一颗颗沉静的心,在喧闹中默默守着甜。
孩子们的笑声飘向树梢,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地飞过屋顶,又落进远处泛着希望的麦田里。
宋颜姝回眸望了一眼打谷场,碗碟的碰撞声、人们的说话声、风拂过旗帜的沙沙声,全都融进了这无边的暖意中。
她握紧了身旁人的手,仿佛握住了这一生最笃定的答案。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所谓良辰美景,并非天时地利的巧合,而是心之所向的彼此守望。
就像这春播后的村庄,人与人之间流转着永不消散的温情。
栾军的手掌厚实而温暖,一如当年那盏彻夜不灭的煤油灯,驱散了她漂泊岁月里的寒凉。
他侧头看她,眉目柔和,仿佛那些旧时光,从未走远。
栾军在城里租了一间婚房。
他们在九川县待了半个月,便启程前往城里。
宋颜姝和栾军回了申城。
宋母和宋家哥哥则是回了京都。
各有各的事,也各有各的忙。
但即便是不在一个城市,心境,总归是明朗了不少。
兰市。
一个身材高大、剃着光头、年约五十的男人,缓缓从兰市第一监狱走了出来。
阳光刺得他微微眯眼,手中的出狱证明被风轻轻掀起。
他曾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季节的模样,可此刻,春天的气息顺着风钻入鼻腔,带着泥土解冻的芬芳与远处槐花的微甜。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不再是高墙内灰白单调的水泥地,而是向远方蜿蜒伸展的柏油街道。
一辆公交车驶过,溅起浅浅水花,如同他心底悄然泛起的波澜——这世界,终究还是继续转动着。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微微颤抖着将证件对折三次,确认平整后才放进胸前口袋。
“走吧,离开这里后,好好做人,别再为非作歹,耗费光阴了。”
男人忙冲着狱警低头哈腰。
“同志,谢谢你们这些年对我的关照,我记住了。”
男人谄媚地笑着,与往日横眉立目的跋扈判若两人,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般刻着卑微的讨好。
只是那眼睛里,依旧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光,像冬夜未熄的余烬,隐隐燃烧着不甘与算计。
春风裹着梧桐新芽的湿气拂过他的脸,他却只觉得刺骨的凉,像无数细针扎进皮肤。
街道两旁行人匆匆,无人在意这个刚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人。
他紧了紧肩上的旧布包,脚步迟疑了一瞬,随即汇入人流,走向城市深处。
这该死的自由味道,还真不赖。
“周哥。”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