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风平浪静的翟州因为太子到来好似就不太一样了。
君乾云骑快马奔赴府衙,一身玄色锦袍沾了露气,却丝毫不见狼狈。陈飞紧随其后,面色紧张。他明白,太子此番动怒,并非只是为了宗辞之卷。
府衙灯火通明,董知府正倚案小酌,见殿下忽然驾临,顿时手一抖,杯中酒洒了半袖,忙起身迎接,躬身行礼:“末将不知殿下亲至,有失远迎!”
君乾云冷眼一扫,不答礼,只沉声喝道:“你竟敢将宁安县学正、考生家眷羁押于牢,还是由于府试丢失试卷一事,董清恒,你好大的胆子。”
大周朝的府试比前朝早一个月,出了成绩后半月直接院士,考生到了考场之后,府衙会给每个考生发放一张鱼骨所制的考牌,是之为考引,上面有考生的姓名,考棚,座号。
所以虽然考完后有专人上来收卷和糊名,再放入专用的匣子里,监考官是看不到卷面,等传送到阅卷官时,名字已经被糊住,也就不知道那张考卷时哪位考生的,但是糊名的那位衙役是知道的。
只要有心在试卷上做一些痕迹,并且监考官对某一份试卷印象深刻,那么,虽然不能记住全部考生的试卷,但是绝对有可能记住某位印象深刻的考生的试卷。
且独一份的试卷被偷,君乾云都差点被他们这帮人气笑了,蠢货!
“殿下息怒,下官也是为公堂肃纪,不得不从……”董知府额上冷汗涔涔,期期艾艾。
君乾云目光凌厉,怒意如电,“袁怀正何人?数十年清誉岂容你一纸话语便扣押?宗辞之卷被盗未查,你反将求公之人入狱?如此行径,若传于士林,莫说寒门读书人,连皇榜也将失信!”
陈飞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殿下,属下已调阅今日衙役通行,袁院长与几人入牢未久便被转送后院。事有蹊跷。”
君乾云眯起眼,道:“带本宫去牢房。”
一行人火速赶到地牢,门口守卫仓皇,见董知府带着一位衣着尊贵的男子到来战战兢兢跪地请罪。
“人呢?”
牢门打开,却只剩空空铁栏,地上连点滴血迹都被水刷得干干净净。
君乾云面色彻底冷了下去,“搜,府衙上下,一个都不准放走,尤其是董知府亲信!”
董知府满头冷汗,“殿下,属下真不知他们何时离开……”
“你不知?那便有人知。”
与此同时,城西一处旧宅中,灯火微明,袁院长靠着墙角喘气,手臂因挣扎而青紫,冯贺揉着被捆过的手腕,邢磊满脸郁怒:“幸亏有洛娘子。”
洛云京淡淡应道:“这事原不能等太久,知府那等人,不择手段。他若想灭口,我们四人怕是明日连尸首都见不着。”
“那如今逃出,只怕连宗辞都要被连累……”袁院长担忧道。
“不会,”洛云京轻轻摇头,“殿下已经知情,此事再无法遮掩。我等虽逃,但是为了保命,等朝中彻查,我们自然再现身说明。”
冯贺咬牙道:“我真是头回知道,这世上能把卷子偷了,还反咬你一口的衙门!”
“这不是你头一次知道,是你头一次信了。”邢磊笑了一声,“不过,这次我们赌对了。”
院外,一名少年快步而来,低声禀报:“洛姑娘,太子殿下已怒斥董知府,并遣人四处搜捕你们去向。”
“越快越好。”洛云京眼神沉静如水,“这一回,我们不是冤民,是被逼入死角的证人。”
夜风越发凛冽,旧宅之中几人都未敢久留,很快便更换衣装,由袁院长带头,分三路出城避难。
而太子君乾云在牢房中伫立许久,望着空荡铁栏,手中茶盏已碎,语气却空前冷静:“传令学政,彻查府试一案,不得一日擒真凶,董知府便押赴京师,问罪于朝堂!”
府试不是一场定乾坤的考试,君乾云想了许久,为何董知府会在府试做手脚,而不是院试,想来就是因为院试会有学政到场,府试完全是知府来主持的。
可这董知府难道真是蠢的,君乾云一早就调查到宗辞和冯家的仇怨,董知府的小妾就出自冯家,这明晃晃的打击报复,他就不怕有人查他。
君乾云将其他考生的考卷拿过来一一调阅,翟州的府试试考三场,第一场是贴经,府试的贴经要求通三经以上,全是制定的段落默写。
看似简单,但是除了《孝经》字数只有几千之外,其他的加起来超过了数十万字,记忆量巨大,而这还是三场中最简单的一场。
可想而知寒门和农家培养出一个学子有多么的不容易。
而像董知府这样宫中和朝廷有背景的人,说抹煞掉一个人的成绩居然这么容易。
君乾云找来陈飞,“去将府试那日所有的衙役,监考,阅卷官,核卷官都抓进大牢,每个人一个牢房,连夜分开审讯,那三日府试和之后的所有时辰做了什么,一一查明核实。”
陈飞应声而退,立刻调兵入府,连夜搜捕当日参与府试的所有官吏。府试三日当值的监考官、核卷官、提笔吏、验封吏,甚至是传卷的杂役,一个不落,全数缉拿,关进府衙地牢。
每人分一牢房,严加审问,不准串供。陈飞亲自押问卷房主管:“你可知案首宗辞三场试卷皆失?你负责的乃是试卷最终封存!你若敢隐瞒半句,休怪本官动刑。”
那主管年过五旬,吓得面如土色,连连辩解:“小人冤枉!小人封卷之后便亲自交予核卷处,连夜加封……确实有宗辞的名字,三卷齐全!”
另一头,阅卷官中有人心虚抵赖,也有人终于扛不住压力,哆哆嗦嗦地承认道:“那宗辞的卷子,是……是董大人亲自下令,不许录榜,说……说京中有人不喜他……”
陈飞将此言录下,立刻呈交君乾云。太子冷笑一声,扔下一句:“继续审,不到根源,此案不得封卷。”
夜色沉沉,牢中火把通明,一场腥风血雨的清算,才刚刚开始。